《银杏调色盘》一个话匣子

51、春天

　　三月的风铃在檐角轻轻摇晃，将整个校园浸染成水彩般的粉白色。樱花与玉兰在晨光中竞相舒展，有几瓣调皮地穿过窗户，落在胡谣摊开的英语笔记本上。她透过二班的后窗玻璃，看见杨珩低头记笔记的侧影——转班后他剪短了头发，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在一群文科生中像幅未完成的素描，留白处都带着锋芒。
　　开学考的红榜张贴在走廊最显眼的位置。胡谣466分的成绩旁，安绮雯用荧光笔画了三个向上的箭头，箭头末端还描着小小的爱心。而杨珩421分的数字后面，“进步显著”的红批注力透纸背，墨迹在阳光下微微发亮，像是老师用力过猛留下的勋章。
　　每周六的模考成了心照不宣的约定。胡谣的数学错题本从最初的三十页膨胀到一百多页，页脚被她翻得卷起毛边；杨珩的英语作文里开始出现完整的主谓宾结构，字迹依然凌厉，但每个句号都规整得像用圆规画的。他们的名字在榜单上你追我赶，像两株被春雨唤醒的植物，在成绩单的土壤里奋力伸展枝叶。
　　某个模考后的黄昏，胡谣发现自己的名字第一次越过了500分线。她转身时，看见杨珩靠在走廊尽头的窗边，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金边。他手里举着两罐热奶茶，雾气凝结在易拉罐上，汇成细小的水流。

　　正午的阳光穿过教务处的玻璃窗，在电脑屏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胡谣握着鼠标的手沁出细密的汗珠，刷新键已经被她按得发烫。突然，页面跳转，蓝色的成绩框在白色背景上格外醒目。
　　“24分！”她猛地拍了下桌子，惊飞了窗外槐树上的麻雀。这个数字已经让胡谣非常满意了，胡谣反复眨了眨眼，确认不是自己眼花。
　　杨珩站在她身后，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发梢。他俯身握住鼠标，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自己的准考证号。页面加载的几秒钟里，胡谣能感觉到他的胸膛微微起伏。
　　“21。”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掩不住的欣喜，比上次进步了两分。阳光照在他微微上扬的嘴角，那里有个平时不易察觉的小梨涡。
　　“陶文肯定是满分。”胡谣边说边拨通另一个电话。视频接通的瞬间，陶文那张永远睡不醒的脸出现在画面里，背景是陶文家通明的灯火。
　　“嗯，30。”他懒洋洋地把手机转向电脑，满分成绩单在镜头里一闪而过，“董晨阳那小子...”话没说完，背景音里突然爆发出董晨阳的哀嚎：“靠！18分！老子蒙的全错！”
　　镜头剧烈晃动，最后定格在天花板上。能听见陶文无奈的叹气声和纸张翻动的哗啦声。“别抢...给你重查就是了...”接着是键盘急促的敲击声。
　　“还是18。”董晨阳的声音突然贴近话筒，带着明显的鼻音，“联考293的省状元，英语听力18分...”他故意拖长的尾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胡谣和杨珩的视线在小小的手机屏幕里交汇。
　　窗外，三月的风裹挟着樱花掠过操场。胡谣看见杨珩的睫毛在阳光下变成透明的金色，而他身后墙上的时钟正指向十二点三十分——距离高考还有七十六天，但此刻，这个午后的阳光似乎永远定格在了查分页面的那一瞬间。

　　四月的樱花被午后的暖风揉碎，纷纷扬扬洒在胡谣的课桌上。她正趴在堆满《高考必刷题》的课桌上午睡，手机突然在抽屉里疯狂震动，惊得前排同学回头瞪了一眼。
　　划开屏幕，董晨阳的聊天窗口像炸开的烟花般弹出十几张图片。央美造型的合格证、国美造型的电子凭证、川美造型的成绩单......八张顶尖美院的合格证在屏幕上铺展如扇面，最上方那张央美造型的成绩单上，“全国第7”的数字印章鲜艳夺目。
　　视频请求突然跳出来。接通瞬间，镜头剧烈晃动，董晨阳那张挂着黑眼圈却神采飞扬的脸挤满画面：“看到没！老子八证全中！”他声音嘶哑却亢奋，镜头突然转向旁边——陶文正埋头在书堆里，耳尖红得能滴血，“这傻子也拿到央美艺术管理的证了！”
　　“艺术管理要过一本线......”陶文突然抬头抢过手机，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我文化课还差30分！”镜头扫过他面前摊开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密密麻麻的笔记从书页边缘溢出来。
　　董晨阳的声音从画面外飘来：“我们现在每天......”话没说完就被陶文拽回座位，视频最后定格在一摞高过头顶的《五三》上，最上面那本被翻得卷了边，扉页上董晨阳用马克笔写着“60天冲刺计划”，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咧的爱心。
　　胡谣正要回复，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杨珩抱着两本《高考英语阅读专项训练》走进来，阳光透过樱花枝桠在他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瞥见胡谣手机屏幕上的画面，嘴角微微上扬：“告诉他们，我这里有整理好的文综笔记。”
　　窗外，一阵风吹落满树樱花，粉白的花瓣扑簌簌落在杨珩刚放下的阅读书上。胡谣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四人挤在画室取暖时，董晨阳说过的那句“等明年四月，我们都要收到最好的消息”，而现在，那些被炭笔灰染黑的日日夜夜，终于开出了花。

　　四月的槐花缀满枝头，甜香混着油墨味飘进校门。胡谣远远就看见王晓萱站在老槐树下，阳光透过新叶在她利落的短发上跳跃。那个总是扎马尾的姑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短发的飒爽身影。
　　“我报名了北外的综合评价。”王晓萱的声音比槐花香还轻，却震得胡谣耳膜发颤。她递来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北外西班牙语五个字，被荧光笔描得发亮。
　　胡谣刚要开口，笔记本里突然滑出张照片，乔子睿在清华园的背影。“他要考清华金融。”王晓萱用指尖摩挲照片边缘，那里有道折痕，“这本笔记...英语高频考点都标红了。”
　　风吹落几串槐花，落在摊开的笔记上。胡谣突然发现每页页脚都画着小小的字母“Q”，是王晓萱高中三年都没改掉的习惯。
　　操场传来规律的“哒、哒“声。周致远拄着拐杖经过跑道，石膏腿上的涂鸦已经更新到第七版，是火箭，箭身上写着“文化课突击”。他腋下夹着的《政治必刷题》被风吹开，露出密密麻麻的便利贴，像给课本打了层补丁。
　　“六点到教室时，他永远已经在背书了。”王晓萱轻声说。
　　远处周致远突然停下，弯腰捡起片槐花夹进书里。阳光把他投在跑道上的影子拉得很长，那道影子不再起跳扣篮，却比从前更加挺拔。
　　槐树荫下的光斑悄悄移动，胡谣发现王晓萱的笔记本最后一页贴着张便签：“北京见。——Q”字迹工整，是乔子睿的字迹。校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杨珩发来信息：“阅读材料整理好了，在老地方等你。”
　　抬头时，她看见周致远正对着石膏腿上的火箭涂鸦傻笑，拐杖尖在跑道上划出的痕迹，连起来像条通往远方的路。

　　春天的晚风裹挟着樱花，在放学的路上铺成松软的地毯。杨珩肩上的书包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里面课本与文具的碰撞声，和着胡谣眉飞色舞讲述董晨阳传奇的语调，在黄昏里交织成歌。
　　“他联考时用的那支扇形笔，现在被裱在画室荣誉墙上……”胡谣突然噤声。科技馆前的玉兰树下，几个高二学生正对着画板抓耳挠腮，水粉颜料在调色盘上混成浑浊的灰。像极了去年此刻咬着笔头哭鼻子的自己。
　　杨珩的指尖突然掠过她耳际。他翻开速写本的动作很轻，却惊落几片夹在纸页间的玉兰花瓣。最新那页纸上，胡谣趴在图书馆的晨光里熟睡，睫毛在脸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发丝间还别着朵半枯的玉兰。右下角铅笔标注的日期被反复描摹过，4月5日的“5”字末尾微微晕开——大概是作画时不小心蹭到的朝露。
　　胡谣的心跳突然快过下课铃。她踮起脚尖，嘴唇轻轻擦过少年冒出青茬的下巴，柑橘须后水的味道混着樱花香涌入口鼻。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她已笑着跳开三步远，帆布鞋踩碎一地落英。
　　杨珩的耳尖瞬间红透。他长腿一迈追上前去，书包在跑动中拍打后背，像振翅欲飞的白鸽。当他的唇终于落在胡谣眉心时，惊起的鸽群掠过他们头顶，羽翼划破的天空洒下碎金般的光。
　　这个春天，有人折翼，有人展翅，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正在笔下徐徐铺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