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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合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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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有人偷听?”
“怎么说呢,直觉吧。”柯凛笑了笑,“就是外面人群里总有一块没什么声音,给我很奇怪的感觉罢了。去房间里说吧,还算安全点。”
林远风有些讶异于柯凛的直觉,但还是附议地点头。他今年二十六,年纪还很轻,很多地方确实还不能考虑周全,现在回想过来刚刚居然在程丽华屋里、在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的情况下就想跟柯凛讲自己的推测,真的是太累了把脑子都累没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柯凛房间在三楼最里侧,就相当于是程丽华楼上的同一位置,对于一个快要累瘫了的人来说,这个距离恍如西天取经。
他手上没力气,连带着搭在柯凛肩上的手臂也很难借到力,楼梯走了没一半就彻底缴了械。
柯凛看了看林远风,叹了口气,松了手让林远风靠在墙上,自己下了两级楼梯,半蹲下身:“上来,我背你走。”
林远风一惊,但是并没有拒绝。事实是他确实很难自己走到房间,面前有这么好一个机会,他真的不要白不要。
“这叫关心下属,一个好队长应该做的事。”柯凛托住他的腿弯稳稳当当站起来,“自己往右靠靠,我左手不太好受太多力。”
林远风听话地把重心移到右侧,头就搁在柯凛肩膀上:“是是是,无私奉献为民服务。”
柯凛有点小意外:“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会回这种玩笑。”
林远风唇角扬起一点微不可察的弧度:“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柯凛身材很好,肩宽腰细,再加上经常锻炼,肌肉感很强,力量也不差,林远风在他背上时只觉得很安稳。
到房间后,柯凛轻轻地将他放下让他坐到标间的另一张床上,然后麻利地把自己之前为了分析案情在床上摊开的一堆打印纸和便签收拢,给他分了一半空间。
“喝点什么吗?”就像平常住的宾馆一样,招待所也配备了开水壶跟赠送的红茶绿茶包跟速溶咖啡。
“咖啡吧,谢谢。”
“喝个鬼的咖啡,刚刚累成那样子还喝咖啡,你晚上不睡觉了啊?”说是征询林远风的意见,柯凛却在第一时间否定了他的选择,自顾自地泡了一杯红茶,“来,养生。”
林远风怔愣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手。
“不喝茶?”柯凛挑了挑眉。
“……喝。”林远风接过来抿了一口,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苦,反而回味一下有那么一丝丝的甜味。
“没给你泡浓茶,浓茶太提神了,你一会儿最好还是休息一下。”柯凛自己也喝了一口,说道。
“嗯。比我想象中要好喝一点。”林远风又抿了一口,热量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手上也恢复了点力气,“箱子帮我带上来了吗?我帮你看看手。”
柯凛指指床脚他顺手拎上来的金属箱。
林远风把它拖过来在床上打开,从里面端出一个托盘,然后从托盘下面翻出一把锯子。
“你要拆石膏?拿锯子??”柯凛看了看那个明显是解剖用的头骨锯,觉得脊背有点发凉。
“不拆掉我怎么检查?”林远风头也不抬,拉过柯凛的手就作势要锯。
“不会锯到手吗!!”柯凛没由来地感到一种害怕。
“我锯过的颅骨比你吃过的筒骨都多,你怕什么。”林远风依然头也不抬地回答。
“能一样吗!”柯凛觉得自己打过石膏的手臂怎么都不能跟头骨相提并论。
“我好歹是个学医的,拆石膏这种事情还是会的好吗?”林远风找对了用力点,二话不说开始锯。
锯条跟石膏的摩擦声响起,柯凛只觉得自己牙根有点酸。
虽然柯凛还是觉得法医跟骨科八杆子打不到一起,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林远风的石膏确实拆的不错,速度很快也没有很多残留。
林远风握着他的手腕做了几个基本的动作,又在几个关键的地方做了压点,然后松了口气:“还好没有二次骨裂,虽然拍不了 X 光片,但我觉得你愈合应该挺不错的,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柯凛甩了甩手,左手突然轻了很多的感觉让他一时间有点不太适应。
“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给你做个简单的固定吧,我也保不准之前你托我的那一下有没有给你弄出什么隐患,还是保守点为妙。”说完,林远风就开始锯那几大块已经被拆下来的石膏,看架势应该是要做一个简易的固定石膏托。
“林法医。”柯凛坐在他对面,看着林远风忙忙碌碌地做着这些,无所事事。
林远风情商很高,大概能够猜到柯凛想要说什么,应了一声后继续着手上的活:“之前是说到凶手有可能杀个回马枪是吗?然后你不是还在群里面发了段介绍案情进度的语音嘛,我听到背景音里面有人在说在温泉旁边工作干的有点胸闷,又想到顾雨的死因是心源性猝死,直觉立马就告诉我有可能要出事了,然后我收拾了点东西立马就赶过来,谁知道正好赶上。”
“为什么?”
“这种缜密的凶杀很明显只有高智商罪犯才能做得出来,而他们往往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自信。他们有很大的几率在现场呆着不走,欣赏自己的杀人成果的同时也欣赏你们警察一通忙活但是毫无所得的样子。但是我提醒你们去查了温泉,这一点应该是他没有想到的地方,所以他会有危机感,会紧张,所以有很大的可能会再次出手。”林远风用石膏做出了两块小臂长度的夹板,往柯凛手臂上比划了一下,然后拿出绷带开始往上面缠。
“那可以说程丽华算是个关键人物?掌握了凶手身份信息之类的。”柯凛抬着手臂,好奇地看林远风细致地给他包扎。
“我觉得很可能是熟人。她应该不知道是谁干的,但肯定跟凶手有过交谈。”林远风打了个结,又细致地塞好让外面看不出绷带头,“好了,跟之前一样,包住的地方不要沾水,过几天我来给你拆。”
晚上九点一刻,柯凛原先安排好的孟子荀的问询计划彻底泡汤,楼下顾野跟沈玲安顿好程丽华,一人带一个实习刑警轮流守夜。
民警方面也派了两个小组来协助,柯凛下楼看看程丽华情况的时候给他们大致分配了任务,尽量保证还滞留在现场的目击者和无关人员都有人守门以尽量保证他们的安全。
这个地方比较僻远,程丽华出事后顾野打电话叫的救护车四十多分钟后才赶到现场,急诊人员看了看程丽华的状况发现已经稳定了下来,没有拉回医院的必要,再加上林远风也说让她留在现场,他们也没什么坚持的必要,照着林远风的要求收拾了几支必要的抢救针剂,柯凛帮他打了个申请给上级,救护车就“滴哇滴哇”地走了。
二楼和三楼的一半客房都已经划给了目击者,柯凛跟林远风回房的时候,整个楼层都安静得诡异。
“你觉得凶手还会出手吗?”柯凛拿出钥匙打开门。
招待所为了跟原始环境接轨,连智能锁都放弃了,用的是木门跟最原始的钥匙开锁。
林远风思索了一会:“应该不会。现在出手的话很难做到不留痕迹,凶手是挺明显的完美犯罪主义者,他应该不会直接下手。但是也不排除出手的可能性,毕竟程丽华一旦醒来,警方就很有可能从她嘴里套出一些什么。”
柯凛点点头,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开了门。
空调一开,外套一扔,柯凛直接把自己丢进了床里。
“……你不准备洗个澡再睡吗?”林远风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了看他。
“咱刑警都不在意这玩意儿,毕竟出警都出的急,没人带衣服,出个现场两三天不洗澡那都是正常的。”柯凛头朝下整个人闷在被子里,声音模模糊糊的。
“……我带了两套衣服,你要不还是洗一洗?”林远风觉得用自己法医的脑子实在不能理解人晚上不洗澡就睡觉这件事情。
柯凛猛地翻身坐起来,难以置信地盯着林远风。
当然他最后没能拗过林远风。
柯凛打开花洒,同时努力地伸手不让水碰到左手包扎的地方,在洗头与不洗头直接来回挣扎了一会,最终认命地在水下囫囵把头过了一遍。
林远风带了一件衬衫跟一件棉 T,柯凛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件衬衫不像是自己能穿上的样子,果断地拿走了棉 T 跟一条运动裤。
柯凛洗完的时候,林远风正在电脑里找着资料,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正视了体型这件事情。
林远风 182 的身高,不算太高,偏偏身子骨很瘦弱,所以看起来往往会高上不少。但是他这种骨架撑起来的高跟柯凛这种实打实的高一比较,瞬间就有了对比。
衣服果然还是小了一号。
林远风平常能当成卫衣穿的棉 T 在柯凛身上简直能用紧身来形容,就算肩上还披着条擦头发的毛巾,但是还是能很明显地看到其下利落的肌肉线条。
大概这就是人比人气死人吧。
等林远风洗完吹干头发,柯凛抬手熄了灯。他没有拉窗帘的习惯,于是郊外的星光就从窗户里星星点点地洒进来,凝成画一样的温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远风好像能闻到空气里有一点点草露的味道。
“睡着了吗?”他翻来覆去了一会实在没睡着,轻声道。
“没有。”柯凛很快回答,声音里毫无睡意。
“虽然很唐突,但是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林远风踌躇了一会。
“你说。”
“……你为什么带的是去甲肾上腺素?相比较肾上腺素,虽然都可以用来提高心肌收缩力,但是去甲肾上腺素很有可能影响到周围的冠状动脉导致血压升高,很有可能会使血管破裂的啊。”从一开始柯凛让他拿那支针剂的时候林远风就想问他了。
“诶?队里给我发的就是去甲啊?我又不懂太多医学,只知道那是紧急情况用来救人的啊。”
林远风没有说话。
被子沙沙地响了两声,柯凛借着月光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大概是林远风坐了起来。
“其实你懂一点医学对吧。我是法医,你骗不了我。”
柯凛躺不住了,翻了个身也坐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看着林远风。
“我原来只是想把刚刚从医院那边配到的肾上腺素给你放回去的,出于好奇我看了一下你的另外三支针剂,从左到右是吗啡、去甲肾上腺素、纳洛酮跟文拉法辛。”林远风正襟危坐,声音里带了些凉意,“吗啡镇痛,纳洛酮解毒,肾上腺素急救都好解释,但我并不清楚柯队长为什么要把文拉法辛这一类抗焦虑药带在身边。”
“我好像记得,在职刑警有心理问题需要经过治疗确认痊愈后才能恢复职位的,柯队长既然现在还在用药,不知道你的情况上面知不知道?”
林远风的声音很轻很淡,但是柯凛只觉得当头一棒。
完了,忘记他是法医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林远风又开了口:“也许你有难言之隐吧,我本不应该探听这么多,看到了也应该假装没看到,但是有一点我非说不可。”
“你能用文拉法辛这一类药说明你肯定懂一点这方面的知识,所以我下面说的话,请务必好好听清楚了。”
“法医也算是医生吧,所以医者仁心。文拉法辛属于去甲肾上腺素再摄取抑制剂 SNRI 类的抗焦虑药物,跟氟西汀那种传统抗抑郁药作用机理是不同的,你用了文拉法辛再用去甲肾上腺素很有可能会使强心作用减弱,甚至危及生命。”林远风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帮你把肾上腺素放进你的夹层里了,以后的话,就不要再用去甲肾上腺素了。”
柯凛怔愣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好。”
林远风又叹了一口气,重新躺下,把被子掖好,瞪着天花板上的不知道是月光还是星光的反光出神,无奈还是没什么睡意。
就在这时,他听到柯凛突然开了口。声音不像他白天一开始看到他那么轻快明朗,嗓子里像是揉了沙子,干涩、低沉。
“我有 PTSD。”林远风听到他这样说。
这次轮到林远风觉得当头一棒了。
“这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你也别担心问到这个会伤害我或是怎么的。这是个事实,我选择了接受,仅此而已。”柯凛的声音很平静,“我只是没有想到你这么敏锐,连这个都能够发现罢了。”
林远风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他开口:“如果不介意地话,可以告诉我是哪方面的应激反应吗?我选修过心理学,也许能够在某些方面帮到你。”
柯凛轻笑了一声:“要能有用我现在早好了。我林林总总找过四个心理医生,甚至连那么煎熬的脱敏疗法我都试过了,但还是没有任何改观。”
“脱敏?你是对物质有应激反应?”林远风有点意外。PTSD 常见的是对场景和环境的抗拒与害怕,但是针对某一种物质的倒是很少见。
柯凛顿了顿,估计是在思考究竟要不要告诉一个自己才刚刚认识了一天的人。
“这样吧,看在你告诉了我文拉法辛跟去甲肾上腺素不能一起用的份上,就相当于是你救了我一条命吧。”柯凛大概是说服了自己,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我不能喝红酒,也有幽闭恐惧症。”
“啊?”林远风觉得自己并不能把这两个东西联系到一起去,“所以这是你晚上不习惯拉窗帘的原因吗?”
“差不多吧。”柯凛转了转头看了一眼窗子外面蓝色的月光,“具体的原因下次如果有机会再告诉你吧,早点休息。”
林远风能听出来这是话题的截断。柯凛应该还没有把自己的过往直接扒给一个刚刚认识的人的打算,所以语气里有一点点的疏离与警惕。
他点点头表示理解,翻了个身朝里睡去。没几秒又开口:“以后文拉法辛还是口服吧。”
“什么?”
“……没有必要静脉给药。我给你检查的时候看到你手臂上的针孔了,打太多很容易产生淤青的。就算是怕自己PTSD突然发作也没有必要带针剂,它起效很慢。虽然具体的药理学方面我不怎么清楚,但是我估计像你这样一次性大剂量给药对身体也有影响。”
“……好。”过了很久,柯凛才轻轻地回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