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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半夜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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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从小到大,你我谈论兵法,便多是在这黑白子上了。”
霍去病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两人上完了药,便在棋案两边坐定。醉意消去了大半,两个人的头脑也逐渐清醒。
独孤芳想到,前世,他也常与阿霍哥对弈。
初次下棋时,开头是从容的,逐渐发现新路是喜悦的,无路时的挣扎是绝望的,到最后便是只剩下一条死路,也要失落从容的走完了。但若是能赢一局,他便会高兴一整天。
可后来下棋次数多了,独孤芳也变得逐渐老练起来,第一步棋就开始步步为营,不会被过程中的一小步起伏所影响——只是,若是赢了,便也不会很开心,因为还有下一场更加难缠的棋局;若是输了,倒不会那么纠结了,索性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将来还可再战。
这么看来,输赢的分别,倒也不是很清晰。
霍去病见他心不在焉,而自己也因方才的事情无意于棋局,便开口与独孤芳说道:
“阿芳,你可知道,最近边境不太安宁——”
独孤芳借着月色,看着那黑白子,恍若兵书上的阵式。
“我和哥一样关心着天下,也同样为此事烦扰。”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越几缘不由暗自叹息。毕竟独孤芳又不是霍去病——他甚至都不是军营里的那些新兵。
“我果然是没看错你,阿芳。”
霍去病苦笑了一下。
听卫青的话音,似乎阿芳的确已经绝缘沙场了。
可越几缘感觉到,这个比自己多了几分书卷气的少年的身体,缓缓开口了。
“哥~”
“嗯?”
“若朝中举兵,我便要随你上战场。”
!
“······阿芳?”
独孤芳抬起眼睛。他却很平静。
越几缘也很震撼,他看到自己对面的霍去病也怔怔看着这个面色有些苍白的少年。他们在这种云淡风轻中居然感到了一丝压迫。
越几缘联想到了一种可能——他在开玩笑,或者只是想一逞口舌之快。毕竟,如果独孤芳参军,来日战胜,自然光芒万丈,但正如卫青所言,那位陛下,真的容得下另一个机敏的霍去病吗?如果独孤芳战败,依照武帝的心性,定会把这战败之耻一直存留于心,独孤芳来日,便会如李广将军一样······可能不会再受赏识。
霍去病也沉思了片刻,他这样聪慧的人,自然知晓其中利弊。但即便是他这样聪慧的人,也是无力改变如今的僵局。最后,即便骄傲如霍去病,也只能苍白无力的说道:
“阿芳,你若是在宫里做个文官,也许是一条明路。将来你二人虽不能并肩沙场······但一文一武,也可把酒言欢,辅佐陛下。”霍去病说罢,似乎不想再说什么了,可他停顿片刻,似乎是极不想受着什么东西的压迫,抬起头忽然问了一句:
“阿芳,你——可是认真的?”
独孤芳此时心理活动,越几缘能体悟得到些——恍若在未来也要报高考志愿的他。
独孤芳轻轻向霍去病点了点头。
两个人不再说话了,可今夜,两人都注定无眠。
霍去病走后,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
独孤芳似乎是打算睡了,越几缘知道他此时心情,便也随他躺着。
明月当空,窗外有一株摇曳的老树。独孤芳不习惯开着窗户睡觉,可今夜,似乎是为了醒酒,也似乎是根本不想入睡,便留着晚风,徐徐而入,轻轻挑着榻边的帘栊。
那片脑海里的玻璃也轻轻的浮动,独孤芳翻了个身,那边便柔柔荡漾起一层波澜来,欲言又止。
看来他身体里的小玉兔也睡不着。
“你有什么话,便开口说吧。”独孤芳开口了。
“我们别开口了,这是将军的府邸。”越几缘小声的说,生怕惊扰到了什么。
“无妨。”独孤芳语气里似乎有些不耐烦,似乎是很听不得将军这两个字,“白日里不是有什么想问的么,问吧。”
也是,比起现在的烦扰,酒楼里的那些小瓜葛似乎已经不算什么了,甚至可以当作转移注意力的工具。
“老鬼······”
“嗯?”独孤芳似乎是很想从那一堆公子将军的身份里摆脱出来,这声老鬼倒是答应得很轻快。
“用脑海里的那个吧,被听见了我们这样······岂不是又给你惹麻烦······”越几缘忽然有些嫌弃自己,人家都说无妨了,左右都是独孤芳一个人挨罚,他为什么还要多管闲事。
独孤芳却好似突然又来了兴致。
“嗯,你倒说说,他们会听见我们怎么样?”
这话有些暧昧。
“还是说,你想你那边的干预者听到我们的谈话?嗯?”不同于白日里,老鬼现在似乎心情还不错,但依旧意味不明。
白日里的那种有些生气的感觉又回到了越几缘的心头,他忽然就不想替这个老鬼考虑了。
“你觉得脑海里隔着的那块板子,是什么?”越几缘问道。
“所谓板子不过是你的叫法,它其实是分割‘识海’的东西。”
“是因为两个魂体的缘故,所以不能共享识海吗?”越几缘继续道。
“也不算是,你的识海里,有一些‘残识’,我看不清。”
“什么是残识?”越几缘没想到自己身体里也有这些奇怪的东西。
“残识近乎‘执念’,但比执念的力度浅许多,执念会影响人的行动,但残识不会。”独孤芳回答道。
“而且这块板子,也不是你我识海本身所有的东西。”
!
难道还有第三人,在通过这块板子,看着他们俩?
独孤芳感受着越几缘的惊讶,继续道:“这应该是你那边,‘残识’的附着物,而那个残识,我看着——应该也不是你自己的。”
!
“其他人的残识,为什么会在我身体里?”
“准确的说,那是那个人的执念,它通过某种媒介寄生在你的识海里,只是你没有这种执念,所以它只能以残识的方式留在你的识海。”独孤芳的声音很轻。
“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我自己的东西?”
“这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么,”独孤芳笑了笑,“我听说,如果是自己的残识,一般是不会形成分层的,所有者自己就可以打开。”
“但是你啊,小玉兔,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啊,更别说是打开了~”独孤芳微微晃着腿,带着身下的床板轻摇出声。也就在这时,越几缘微微感到后背传来了一些刺痛,似乎是这硬板床压到了他的伤口。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两人共同的痛觉,而独孤芳其他的一些感觉与情绪,此时也朝越几缘涌来,像潮水一样,轻轻拍岸。也许是多了一个魂体陪着,越几缘莫名感到一种安全感。
“那······这要怎么办?”越几缘的声音不由有些发抖。
“暂时还不知道,但如果我想要摆脱它,我只需要把你抽离我的‘魄体’。”
!
“魄体······是什么?”
“就是躯体。”
那他越几缘岂不是成为了一只游荡的孤魂。
可独孤芳忽然轻笑了起来,他忽然想起这小玉兔初见他时的模样,毛茸茸的眼睛,泛红的鼻尖儿,细白的手指攥着衣角——他是那样害怕自己。
“傻玉兔,”他的语气忽然软了下来,却把越几缘给整不会了,“如果我要丢掉你,还会把你养到现在吗?”
······
独孤芳调笑了几句,似乎心情大好,又接着说了下去:“如果你要摆脱它,就要在这里找到‘残识’的内容,不过这个很难,你需要接近那个人的执念。”
“如果······找不到呢?”
“找不到的话,就和我一样,再经历一次上辈子的——魂飞魄散,不得善终。”
!
那个干预者,也太狠毒了些。看独孤芳在现世的模样,似乎的确是——死得很惨。
越几缘不由联想到了什么。他初见独孤芳时,那副文不成武不就的样子——难道就是他前世的结局吗?
“你前世,是去了战场吗?”
“是。”
“可以问问,为什么吗?”独孤芳不由有些惊讶。他的小玉兔现在被他吓唬的自身难保,居然还有心思管他。
“这能有什么原因,就是任性吧。”
独孤芳摇着腿,看着月亮。
“我上辈子老实惯了,犹豫着放纵了一把——奈何训练不够、武艺不精,便丧命了。”
越几缘想到,独孤芳死时,是身披战甲的。
这个公子是战死的。
“那现在让你重选一次,你就不想尝试一下新路吗?”
“世事何来如果,”独孤芳的睫毛沾了月光,星辰的倒影浮上了他的眸子,“有的事情总归是那样的,总由着它来,失了自己,多没意思。”
越几缘不由怔了怔。
独孤芳继续道:“我前世时一心想着要和阿霍一起上战场,但现在不一样了,芳公子早就战死了,我不过是个游荡的鬼魂罢了,也不想管那么多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这辈子活得好一些,可以平安的投胎转世,也许我们可以慢慢寻找那干预者的残识。”
“不会的那样的,”独孤芳语气又冷了下来,“玉兔,你总是习惯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但有时候,多往相反方向考虑······在面对一些事实的时候,反而会好接受一些。你要知道,如果我改变了自己的前世,你我就会和这个世界一起消失。”
!
“为什么?”
“因为前世的我也有自己的执念,我的魄体正是因此才能被干预者利用,而一旦放弃了自己的执念,便会彻底沦为一个工具,就像这个世界一样。”独孤芳说道。
“这个世界······是干预者的工具?”越几缘有些不敢置信,但他感到独孤芳点了点头。
“玉兔啊~前世已经过去了,既然仍然存在,便是不正常的~”老鬼忽然阴森森的说,好像置身这个世界的人只有越几缘一人,他没有丝毫的畏惧。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不存在的。”
!
“那个人不但断定我死得很惨,而且还知道我的术修的不错,有能力帮她找到一些东西,但也有能力逃离这里,所以特意把我放回生前的世界,好逼我留恋,逼我替她卖命,”独孤芳顿了顿,忽然笑了,“他还料定我会对你好,会照顾你这个残识的保护壳。”
······
与越几缘不同,独孤芳好整以暇的感受着小呆兔的困惑和恐惧。
“现在只能告诉你这些了,你我毕竟是两路人,我的目的是安全的把你这个无辜的小呆兔送回窝,其他的事情,也不想管。”
越几缘听着,只觉得这老鬼似乎法力无边的很,似乎也很不把那个第三人放在眼里。
“但是老鬼,如果我能找到执念,你是不是就不会魂飞魄散?”
听了这话,独孤芳似乎有些欣喜:“好玉兔,没白养活,是在担心吾吗?”
越几缘被逼得不愿说话,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差不多”来。
可这阴晴不定的老鬼又冷脸了:“不过,我提醒你,执念往往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接下来一句话更是冷的刺耳:
“不管你和那个第三人到底想怎样,希望你,不要伤害到——我的身边人。毕竟各自的事情,都与彼此无关。”
次日,独孤芳又回到了宫里。
日子仿佛也静成了一潭死水。
越几缘接受着古时候的教育,倒也满足了多年来对汉代旧事的向往,除了价值观与这里大有不同,正统的历史基本上都是一张嘴讲出来的。
“老鬼,你和霍去病为什么会以兄弟相称啊?”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从小就这样了。”独孤芳漫不经心的答道。
“你好像,一直以他为榜样?”
“倒不是,他小时候也尿过裤子、逃过学,也惹过事儿挨过揍,我叫他哥,是因为小时我和他打架输了,”独孤芳笑了笑,“不过他这人有血性倒是真的。”
“那你这声哥也叫的不亏。”越几缘感觉,自从那一晚起,独孤芳对自己便少了些戒备,也开始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曾经高大的阿霍哥也被他贬成这样——可见这人高傲自大的真的。
“嘿嘿,”独孤芳此时却忽然坏笑起来,“玉兔,我发现你最近······”
?
“你最近好像对我特别好~”
啧。
真是······自大、傲慢!越几缘在心里狠狠吐槽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