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隐德来溪

36、世事无常

　　清醒后的安思痛和李茗姣，分别给林霁带来了两个迥然不同的消息。
　　安思痛说，救她们的人是北都赵泠。她们素未谋面，但赵泠仰慕朝堂上的几位女官，所以不顾自身安危出手相助。虽然赵泠一直并无所求，但安思痛这几日隐约听出她曾有个要好到一起私奔的情郎，所以请陛下一定要替她脱籍，找到她失散的心上人。
　　而李茗姣说，如林霁所想，丹城瑜城中果真有人勾结。那个将她们拐带的团伙在下腹的位置纹有大鹏刺青，平时在全国各地流窜，专门拐带少女妇女，卖往丹城这样的山沟里给光棍儿当老婆，或者卖到瑜城这样繁华的青楼卖笑。
　　而她还提到，两人在被转运的过程中被喂了一种药草，吃下去立刻便会精神焕发，但是撑不到一时半刻就会昏昏沉沉，变本加厉地提不起精神来，她怀疑······这群团伙手中并不止一条来钱的路子，说不定丹城拐卖案只是他们一个随时都能舍弃的尾巴，他们手中更重要的东西，是鸦片！
　　听到这儿，林霁赶紧在当地找了大夫。幸好因为李茗姣发现的早，带着安思痛吐掉了大部分的毒物，因此并没有成瘾，也没有伤害身体。
　　既然已经知道了是团伙作案，自然林霁要从亲身经历之人下手，问完了安思痛李茗姣，便该去问问赵泠了。
　　可是当林霁问完了所有的事情，才发现赵泠居然是一无所知。
　　据赵泠交待，自己是因为家里不同意她和心上人的婚事，两人才私奔出来。没想到跑到了瑜城就等来了父亲下狱，全族充为官奴的结果。而她被瑜城的官兵就地擒拿，送进了芜楼，情郎一介书生，却为了她和官兵大大出手，从此再无音讯。
　　后来她入芜楼不久，那伙大鹏鸟就来了。而她从窗户中看见了两人，使尽了浑身解数，才不动声色地把她们救了出来，藏在了芜楼的后院。
　　“那群人这么多年都没有被绳之以法，竟然会连自己的车队中少了两个人都不知道吗？”林霁思量道：“思痛，你说呢？”
　　安思痛脸上闪过一抹惭愧，说道：“其实那夜殷寒来了，与其说是赵姑娘把我们救走的，不如说是殷寒和他们做了交易，把我们换下来的。”
　　“······只是事涉朝廷官员，就没有说与赵姑娘知晓。”安思痛向着赵泠行了个大礼，“就连救命恩人都没有说实话，我实在惭愧。”
　　赵泠却和安思痛在乎的部分不一样，她有些尴尬地绞着手帕，说道：“原来不是我帮到的大人们，不过没有帮倒忙，我已经心满意足啦。”
　　她亲自扶起安思痛，几人坐在同一张小桌上，其乐融融地分食着江南点心。
　　而这样融洽的气氛，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
　　赵泠房间并不结实的木门被突然推开，摇摇欲坠，而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林霁并不陌生，正是曾经在北都有过一面之缘，被林霁夸过清廉为民的郑礼。
　　而出人意料的是，赵泠见了郑礼也十分激动，“蹬蹬”几步便跨到了门口，两人抱了个满怀。
　　留下林霁和安思痛面面相觑，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应该在床底。
　　郑礼把目光艰难地从赵泠身上撕开，才看到了林霁，急忙下跪。
　　“免礼免礼。”林霁顶着一脑门官司，一个头两个大。“朕记得你们家不是上了求朕赐婚的折子吗？那为何这位赵泠姑娘说她是和情郎私奔出来的？你那日可是亲口和朕说你想和你表妹在一起，难道又是朕乱点鸳鸯谱了？”
　　郑礼苦笑着摇摇头，说道：“陛下，请您仔细看看泠儿。”
　　林霁这才真正把目光放到赵泠的身上，在脑中抽丝剥茧，去掉芜楼的浓妆艳抹，最后形成一个朦胧的轮廓。
　　“是你？！”
　　林霁和赵泠两人同时认出了对方。
　　赵泠此时抱着郑礼的身影，竟在林霁的脑中，与那日赵府踩着秋千的少女面容不谋而合。
　　而赵泠也认出了当日走在郑礼身边参观赵府的女子。
　　“当时是陛下？”她惊呼出声。
　　郑礼点点头，问林霁道：“陛下可还记得，那日我家上的折子，写得是谁的名字？”
　　林霁努力回想，只有郑礼的名字十分清晰，女方的名字好像藏在了一团迷雾中，在林霁的脑海中模糊不清。
　　“似乎是······赵柠？”
　　“是了，”郑礼说道，“赵柠姑娘是泠儿的嫡姐。我们家中素来反对我俩，因此呈上去的婚约并不如我所想，这才叫陛下误会。我们也只能出此下策。”
　　林霁点点头，努力接受了自己因为不认识女方名字而带来的一系列乌龙事件，然而她继续疑惑，“赵家什么时候被充为官奴了？”
　　“因为······丹城案。”郑礼支支吾吾道。
　　“什么？”林霁皱起了眉头，“赵家居然掺和进了丹城案？亏我当日还夸赵氏与民同乐，值得嘉奖。把朕的话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而且是主犯。”
　　林霁立马闭嘴了。识人不明可以说是一时失误，把穷凶极恶的罪犯看成两袖清风的清官，那就是她蠢了。
　　“按照律法，赵谦下狱，三族内成年男女皆为官奴。”
　　林霁严审丹城案的本意是为了解救更多被拐卖的少女妇女，没想到却转头又让另一批女人们陷入了不同的水深火热。
　　这时，她不仅暗想：这律法写的是什么狗屁玩意儿，回去就给改了。
　　她由此展开了律法该如何更改的畅想，并且一口气畅想到了四座皆空，日薄西山。
　　而在林霁正收拾着自己杂七杂八的思绪的时候，赵泠甩开了所有人，独自敲开了芜楼的一扇门。
　　门口也是个花枝招展的伎女，却不像湘儿看起来那么唯唯诺诺。
　　赵泠一见到她，就轰然拜下，说道：“姐姐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敢忘记。”
　　坐着的伎女面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逆光的赵泠只能看见她的剪影。
　　“我的法子保你脱籍是肯定的，过几日和老鸨谈好了价钱之后别忘了去官府更改你的身份，不然日后还要打麻烦。趁着皇帝还眷顾着你们，赶紧把该求得恩典都求了，不然贵人事忙，几日后记不记得你还不一定呢。”
　　赵泠再拜，“姐姐的话我都听进耳朵，记在心里了。”
　　她搁下一包碎银子，自己转身带上了门。
　　而那伎女坐在阳光下，毫不掩饰脸上温暖的笑。
　　没有人想过，如果没有一个混迹风月的老舞女带着，赵泠怎么能把人藏得安安稳稳，无人发现？而那夜如果没有她极尽能势卖笑拖住大鹏鸟首领，哪里来殷寒与二当家谈条件的机会？这桩桩件件里都有她，也都没有她。她是故事里幕后的配角，被书写的人埋在了深深的夜幕之下，瞒过了林霁这样的看客。
　　可总有那么一些看客，拥有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能够看到黑暗中的光明。
　　说回林霁的难题，被郑礼这么一打岔，林霁回到了房间才想起自己是要去干什么的。赵泠已然盘问不出什么，但她们对大鹏鸟一行人的踪迹却还是一无所知。
　　由此，林霁决定不留待北都公审，现在就将丹城案的涉案人员再亲自审问一遍。第一个提审田老二！
　　此时的陈徵快马加鞭，和林辙亲自押送田老二来到瑜城。
　　林辙自然地承担起了审问的角色，林霁在一旁抄着手和记供词的陈徵闲话。
　　“田老二能判流放？还是秋后问斩？”
　　陈徵摇摇头，笔下不停，答道：“陛下想的也太重了些。按照我朝律法，田老二最多不过罚三年苦役。”
　　林霁瞪大了眼睛皱起了眉头，惊讶道：“三年苦役？可那个女人被他向狗一样拴住脖子在房里栓了二十年，最后他只需要做三年苦役？”
　　“是最多三年。”陈徵补充道，“田老二实际的情况，说不定还罚不到三年。毕竟他还有那么多孩子等着他养，大理寺总得考虑这些。”
　　说到田老二的孩子，林霁自然想起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她对那个孩子没有过多的恨意，因为那很明显只是韩蝉的枪。
　　“陛下问那孩子？”林霁说道，“自然是杀了。于情于理都不会留着一个刺杀陛下的人活着。”
　　“听说那孩子的状况一直不太好，从小便时不时地犯疯病，意识不大清醒。据说是继承了她娘。”
　　“那女子也······”林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田老二就这样居然还下得去手？”
　　你信这个世界上有人会爱上疯子吗？反正林霁不信。
　　你信这个世界上会有爱着这个疯子的人让她生下数个孩子的吗？反正林霁也不信。
　　你信这个世界上有人会把自己爱的人比作猪狗，用铁链拴住二十年吗？反正林霁更不信。
　　她只信田老二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三年太少，朕要他岁岁年年，铁链加身。把她失去的时间一分不少的还给她，把他给予的痛苦也一分不少地还给他。”
　　“二十年后，朕依旧要站在这个位置，看见他痛不欲生地活着，为他做下的孽，赎罪！”
　　林霁走后，牢房里只剩下狱卒和陈徵林辙。
　　陈徵吩咐道：“没听懂陛下什么意思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那苦命的女子生了几个孩子，就要他田老二几条命！”
　　狱卒们相视一笑，听懂了陈徵话里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