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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卷五:第104回·连环计者(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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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词:“则连环计者,其结在使敌自累,而后图之。”
等着远离了极宸殿,谢如愿才徐徐道:“穆王殿下,此举一定要慎重。因为一时的算计没有法子应付过来,就连自己的妻儿都能狠下这个心来舍弃,这样的人难道心中还有什么仁爱吗?又怎么能真心造福天下万民呢?所以我看在当时玉鸿书院您曾斡旋我与琼琚公主,真心劝您回去吧。”
“今日我就把话直接说明了,你我都一样,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我是为何回了这玉京,与自己的夫君相隔万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般境地,也是进退维谷,可宁国公是如何做抉择的呢?而穆王妃对您如何,您心里也清楚的吧?今日您也看到了,陛下更欣赏有情有义之人,而非忘恩负义之辈,趁着还没有把话说出口,趁着还有回旋的余地,还请穆王不要让自己的妻子失望,更不要让陛下失望。”
字字诛心,嵇铭煊被这一连串的劝告震得肝肠寸断,坚守了数天的城墙轰然倒塌,崩溃道:“那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也不想这样!”
谢如愿叹息道:“我知你的难处,你且放心,假的,真不了。只要陛下能在穆王妃生产前完全康复,不就好了么?”
嵇铭煊反问:“难道你就有把握么?父皇病情容易反复,一开始也是觉得至多两月便能好转,结果拖到如今!更何况拖得越久,我和珮璐受的非议越多、压力越大,我怎么能赌?”
“我可以帮您这个忙。”谢如愿笑道:“殿下可知我为何去找陛下?陛下的身体近来又为何好转?”
“你且说。”嵇铭煊等着她的后话。
谢如愿:“那是因为我当年久病成医,懂药理,告诉了陛下如何调理身体,这两月陛下才有所好转,你若不信,可以找人从孟公公那儿打听。我有把握春猎之前让陛下完全康复,殿下只要沉住气,一切都会峰回路转。”
“你拿什么保证你能做到,又要我拿什么交换?”
“保证是没有的,不过我并不急,我的条件你可以等到陛下彻底康复再实现,而且很简单,你也能轻松办到,”谢如愿一字一顿道:“我要查证那颗落在你们家的叛徒人头是谁派出的。”
嵇铭煊一怔,犹豫道:“这颗头,我们查了数月都未有结果。估计……”估计就算有什么线索,也早就被先一步处理了。
谢如愿却好似油盐不进一般,道:“我不管,无论用什么法子,哪怕你们能一路查到大漠去,我一定要得到确切证据,我要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这个叛徒差点害死我夫君,我不能放过他背后的始作俑者,我要他们悔不当初!”
听罢,嵇铭煊先是心中一紧,想起来了他和严慎微的那些谋划。可随后他便镇定下来,是了,曲棣非说萧吟行他们并未疑心他和严家,现在,她反而因为嵇铭煜主持了接她回京一事而怨恨。如今她要查的是人头,倒也对的上。人头一事他们本就在调查,也不过是顺便而已,若能查出来幕后者为太子,谢如愿也定然不会再与宋琬琰来往。
实在不行,还有曲棣非可以再打探打探。
他眼中突然有了神采,道:“或许可以!”
“既然如此,”谢如愿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点点头,“我治病,你查人,希望你们能不要让我失望。如若违约,我谢萧两家与严家、与你穆王,从此无论明里暗里,都势不两立、水火不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嵇铭煊呼出一口气,最终道:“那就一言为定。”
“那便先行告辞了。”谢如愿一礼后转身,与松叶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前往梅园,走出数步之后,她才缓缓地笑了。
松叶见到二人分开,远远地迎上来,问道:“成了吗?”
谢如愿盘算,道:“保守估计,成了七八成了吧。”
松叶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大步流星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的穆王,疑惑道:“您给穆王说了些什么?”
“上头和底下闹得沸腾的星象之言、宋严两家一边拉扯他一只袖子让他取舍、齐家和太子正得意,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穆王妃装病而陛下身体起色给他带来的囹圄之境,两月,这些压力重重叠加,表面看起来他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实际上心已经乱了。此时,谁推他一把,都能推动他,同时,谁能给他出新的法子,他也会听进去。”
谢如愿指指自己的胸口,道:“所谓攻心,顺其意则拢之,逆其意则摧之,如是而已。”
*
梅园依旧,暗香浮动。
尽管谢如愿自觉回来得悄无声息,可还是在刚踏进梅园不久,就被人逮住了。一回头,见那唤住她的人却是户部侍郎宋晟,而他身后踟蹰跟着的,正是其夫人章涣。
“宁国夫人,岁岁平安。”
“户部侍郎大人岁岁平安。”谢如愿回礼过后,礼貌问道:“宋大人可有什么事?”
宋晟略显尴尬,拱手赔礼道:“真是对不住宁国夫人,我适才知晓贱内在宴席上对宁国夫人出言冒犯,特携妻来赔罪。另外,”他对身侧的章涣使了个眼神,章涣这才面色难堪地走出来,手里捧着一锦盒,打开来,其中躺卧着两只抱着葡萄啃食的玉松鼠,“这一对松鼠衔葡萄玉吊坠但愿您不弃,权当贱内向您致歉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了。”
谢如愿瞧着那对剔透翡翠的玉吊坠,笑意浅浅,伸手盖上了锦盒,说道:“心意我领了,吊坠不如赠给穆王妃或者太子妃吧,权当我是在借花献佛。”
章涣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眼珠只会往宋晟那儿飘,然而后者也不知如何发话。原因无他,这对吊坠确实本来也是为宋家姐妹准备的。只是宋琬琰指点了他们,让他们送了过来赔礼。
这……是被一眼看出来了吗?
“章夫人。”谢如愿道:“您能别再计较那些前尘往事,就是最大的诚意了,您也知道,我是个锱铢必较的人,往后我们各退一步吧。”
章涣低声称是。
宋晟和章涣告辞,转而朝着不远处宋琬琰所在的地方走去。谢如愿亦然行礼离开,朝着远处一小亭中走去。
亭下,谢旭与崔庵一面下棋一面闲聊,他们身边是崔小玮和嵇铭焕,二人弯着腰,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可下半身被棋桌挡住,她不知道这俩小孩儿又在干什么。其乐融融。
谢如愿将毛茸茸的手笼在肚子上滚了滚,喟然道:“唉,真好,愿年年岁岁有今朝,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一定会的。”松叶也笑了,然而下一刻她就露出惊慌的神色:“娘子,您的耳坠少了一只!”
谢如愿一愣,伸手摸去,左耳的那只果然没有了,她赶忙问:“方才和宋晟和章涣来的时候还在么?”
松叶赶忙道:“在的!应当就是从那边走来的路上掉的,您放心,奴婢回去给您找找!”
谢如愿松了一口气,说道:“一起吧。”
二人一转身,却正看见一熟人。
谢如愿微怔,随后稍稍屈膝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嵇铭煜轻声道:“免礼,我来是给你送东西的。”
他掌心摊开,里面正是谢如愿左耳遗失的耳坠。
谢如愿给松叶眼神,示意她上前拿来,笑道:“多谢太子,我和婢女正要去找呢。”
嵇铭煜将耳坠放到松叶掌心,谢如愿也摘下另一只交给松叶:“你替我收好吧,免得再掉了。”
“无意唐突,方才碰巧看到这耳坠便捡了起来,看着眼熟,想起来似乎见你戴着。”嵇铭煜微笑道:“可是仔细看却发现这耳坠十分不同,如今又见你似乎并未穿耳,便有些不解。”
谢如愿笑意阑珊,道:“不过是女儿家怕疼又爱美貌,夫君为了成全我的这点小心思亲手制了一对无需穿耳、亦可佩戴的耳坠罢了。”
嵇铭煜闻言,笑着点点头温声道:“原来如此,看来宁国公十分疼爱夫人,倒是不知回京一事,夫人可还心里别扭?”
谢如愿平静地说:“虽是殿下主持了此事,可若没有众臣支持和陛下默许,恐怕也是不成的。宁国公忠心,我亦自知此举是为了大局考虑,心里没什么可别扭的。”
“如此。”嵇铭煜颔首:“耳坠已还,告辞了。”
谢如愿却喊住他:“太子殿下留步。”
嵇铭煜稍稍侧身。
谢如愿轻声叹气,随后报了一连串膳食和药材名称以及斤两。话音落了,嵇铭煜这才彻底转过身来,问道:“这是什么?”
“一些吃了能增强体魄的食物和治疗风湿的药材药膏。”谢如愿道:“恕我冒犯了,方才看太子殿下伸手时候的动作,感觉有些不对,于是擅自猜测了一番。”
嵇铭煜勾起唇,道:“太子妃都没发现的事,你看一眼、想一想就知道病症还开出方子了?”
谢如愿心道,那是因为上辈子你这个病是我师姐诊出来的,而我按照方子给你捣过半年的药膏。
但她没有继续解释,只是说:“此病大多是由体质不佳导致,太子殿下趁着症状尚轻,吃上半年辅以针灸,很快就能好了。权当是感谢太子妃之前对我的照顾,以及谢谢你替我捡来我十分宝贝的耳坠。”
嵇铭煜却道:“我没记住,你找人写下来给我吧。”
谢如愿一挑眉:“自己的身体还是得自己上心,我一向是说完就忘了,太子殿下要是不记得,之后关节变形药石无医,那也没有办法,告辞了。”
说完,她就拉着松叶走了。
嵇铭煜站在原地目送对方,直到谢如愿进了亭子里开始与谢旭和崔庵寒暄后才缓缓转身离去,却是将方才递出耳坠的手藏进了袖子里。
*
“谢姐姐回来了!”
还没等谢如愿同谢旭和崔庵多说几句,崔小玮就赶紧过来拉她,道:“你快看是谁来了!”
谢如愿无奈地笑:“谁啊?”
嵇铭焕本站在原地,左顾右看一番,随后向另一边大迈一步,露出一个小萝卜丁。
谢如愿看着这个头戴虎头帽、瞧不出男女的娃娃不由得一愣,问:“你们这是把谁家孩子拐来了?”
嵇铭焕道:“不是拐的,这是秦尚书家的女儿。秦夫人方才不慎摔倒,扭了脚,被簇拥着去更衣了,把小秦姑娘留给了秦大人照看,可陆大人忽然找秦大人议事,所以秦大人就把孩子交给我们了。”
“户部尚书秦仲昂?”谢如愿一头雾水,眨眨眼:“不是,但他为什么要把孩子给你们俩啊?你们俩不也是小孩儿么?”
崔小玮抗议:“我不是啦!再说娘亲和谢侯爷不也在吗?现在谢姐姐来了,又多了一重保障,反正人是看不丢的,等会儿秦夫人就来了。”
谢如愿朝着那个萝卜丁似的“小秦姑娘”迈了一步,谁知对方见了她,怕生似的往崔小玮的身后躲了躲,从没受过小孩子这等态度对待的她不知所措起来:“我做什么了吗?”
嵇铭焕:“应当不是,小秦姑娘只是怕生,过会儿就好了。”
嘿,没有我哄不好的小孩。
谢如愿蹲下来,从一边划拨白雪来,原地堆了一个小雪人,捡了小石子做眼睛,然后冲着小秦姑娘笑道:“快看!雪人哦!”
谁知小秦姑娘十分不给面子,不但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反而一皱鼻子一咧嘴,嚎啕大哭起来:“我要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