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字回时》探玄珠

104、卷五：第103回·连环计者（上）

　　判词：“则连环计者，其结在使敌自累，而后图之。”

　　宋琬琰一直垂眸听着，末了抿抿唇，努力舒展眉梢扬起一个笑，手肘碰了碰嵇铭煜，随后在其扶助下起身，率先举杯道贺：“恭喜宁国夫人了。”

　　嵇铭煜自然也举杯，无声以贺。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道贺。

　　谁能想到这宁国公夫人回来玉京不声不响半个多月，蓦然就被一纸捷报册封成了宁国夫人呢？声声恭贺之中，一半儿感慨君心难测，一半儿尴尬又后悔。

　　本以为皇帝对此不闻不问，对宁国夫人不甚上心呢，如今看来非但不是不理不睬，还直接将人捧了起来。宁国夫人这也算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只是人家冷清的时候他们没雪中送炭，如今又有何脸面锦上添花呢？

　　倒是太子妃，早早就朝宁国夫人递了一把柴火，可谓是智者见于未萌。

　　谢如愿亦是起身回礼。

　　嵇铭煜说主持几句后就重新坐下了，宴会重回祥和热闹的氛围。他稍稍侧头对宋琬琰道：“做得好。”

　　宋琬琰轻蹙眉毛，道：“我并未料到册封一事……”

　　嵇铭煜笑道：“我是说，你方才示意我一起恭贺，做得好。”

　　宋琬琰一愣，转而低声道：“应该的，本来我也是……也是抱着要为太子殿下谋划的念头才主动去找她的。不过宁国夫人能有今日，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只能说是宁国公军功赫赫罢了。”

　　嵇铭煜听到前半句，唇角轻轻勾起，等对方话落后“嗯”了声，说：“宁国公此番确实甚得父皇圣心，所以陛下才册封得如此爽快。”

　　“甚得圣心？何以？”宋琬琰不解地回望，问出口的刹那一顿，又道：“我……随口一问，你不说也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罢了。”嵇铭煜却回答道：“陛下除了是在试探众人，也是在试探宁国公的态度。‘敢请陛下，问吾妻安’，便是表忠心、服软求陛下善待谢如愿。不论他是不是真的在乎她，有这封捷报，陛下便心知他依然顺服，也就没必要一直保守态度，让众人发挥了。”

　　宋琬琰哑然：“原来如此，所以宁国公也是知道陛下的心思的？”

　　“宁国公么？”嵇铭煜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笑非笑地说道：“只要饵料挂对了，他一向咬钩子咬得十分利索。”

　　宋琬琰不甚理解，却还是点点头：“多谢你。”

　　“你既然肯为我谋划一二，我自然也愿意告知一二。”嵇铭煜仿佛很是无奈：“不必这么如履薄冰。”

　　宋琬琰再次缓缓点头，心中却道：假设你我二人异地而处，那我自然不用如履薄冰了。

　　*
　　谢如愿将捷报交给松叶收好，转头对谢旭说：“爹，我有些事情想去找陛下。”

　　谢旭没有多问，调侃笑道：“你现在可是宁国夫人，这些事还要问爹么？”

　　崔小玮也道：“我早就想说陛下给姐夫留下‘宁’字作封号比留下‘肃’字要好听多了：‘野无遗贤，万邦咸宁’，如今姐姐也有一样的封号了，好气派！”

　　谢如愿手指蜷曲，却低声道：“这都是他替我换来的。”

　　谢旭微微倾身，慰藉她道：“孩子，不必觉得有什么。我很庆幸你有吟行这样的夫君，有他在身边的时候，你吃不着苦，他不在身边的时候，你受不了难。‘宁国夫人’四个字，未尝不是他在以另一种方式陪伴着你。”

　　谢如愿咬唇，点点头：“我知道。”

　　谢旭道：“你去吧，等着太子要是问起来，我替你解释。”

　　“好。”

　　谢如愿领着松叶离开席位前往偏殿，披上斗篷朝着极宸殿走去。

　　松叶为她打着灯，问：“娘子，咱们这时候去找陛下做什么？”

　　谢如愿回答：“跟踪一下陛下的病情。我看陛下已经基本没有了咳嗽、乏力、喘不上气来等等症状了，现在只需要吃一些化痰的食物，配合着御医的药估计再过一个月到两个月就能大好了。”

　　松叶瞧了眼夜空，犹豫道：“那……星象怎么办？”

　　谢如愿一笑：“其实我本来也没指望能通过星象扳倒穆王和穆王妃，陛下为大昭第一大营提名为斩神营，就可见不是个信天之人。更何况，稚子无辜。”

　　松叶呼出一口气，释然道：“原来如此。”

　　谢如愿朝她眨眼，道：“不过我真正的目的能不能成，还要看今晚穆王如何行事。”

　　松叶不解道：“今晚穆王如何行事？”

　　谢如愿微微弯起丹凤，望着远处的极宸殿，徐徐道：“往昔都是被算计的那个，今时今日也该轮到我来操刀了。”

　　*
　　宴席上，宋琬琰和嵇铭煜咬耳朵的行为全被嵇铭煊烙进了眼中。

　　实在烫眼。

　　严慎微将嵇铭煊脖颈处起伏的青筋收入眼底，低声对他道：“他们夫妻阖家欢乐，却弄得你们除夕之夜分离。我早就与你说过了，让宋珮璐和宋琬琰保持距离，你听了么？你敢保证，这双双得意的二人没有参与此事？”

　　嵇铭煊攒眉闭目：“外祖父……”

　　“冬至大祭过后，宋秉德也遣人来找过你吧？那宋晟和章涣，近一个月私下里也没少找你和穆王妃吧？”

　　嵇铭煊沉默了。那些如蚊虫般挥之不去的恳求或威胁的话却汹涌而来，在他耳畔更加嚣张地呐喊着，几乎掩盖过了严慎微的声音。

　　“宋秉德就知道添乱，当初嫁女就是，明明是先和我们家商议好了此事的，后来竟然悄没声又勾搭上了太子。这边宋珮璐怀孕，他欢天喜地送礼，连带着宋晟鸡犬升天。结果冬至大祭过后，又大张旗鼓地往太子那儿跑，打的什么主意，天知地知，恨得我牙痒痒。”

　　严慎微说完却叹了口气，满是褶子的手拍了拍嵇铭煊年轻光滑的手背：“我不管他给你说了什么，等一会儿宴会结束，你立即就去极宸殿告诉陛下，就说星象之事，是穆王妃思虑陛下圣体，故而自愿舍子为父，以成孝道。听见了吗？这是最好的折中的法子，孩子，总会再有的。不然，陛下哪天动了心思，宋珮璐可能也活不成了。选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还是选妻子和权位，你自己看着办吧。”

　　嵇铭煊握拳的手骨节惨白，忽然抽出严慎微抚摸的那只手，无力地捂住脸，道：“我知道了。”

　　*
　　极宸殿。

　　嵇觅方才拿了本折子，刚更衣躺下，门外的小宦官便进来汇报：“陛下，新封的宁国夫人来了，请求拜见您。”

　　嵇觅清了清嗓子，一目十行读完折子，递给孟德道：“她来做什么？可有说来意？”

　　“是。”孟德接过折子，道：“宁国夫人心系圣体，说是提前备好了另一份膳食方子，有助于陛下后续的恢复的。”

　　嵇觅眨眨眼，想起什么，重新在床头换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靠着：“对。年纪大了，还真是容易忘事。本还想问问她怎么看星象一事，没想到人自己来了。请进来吧。”

　　“是。”

　　谢如愿步入殿内，行礼跪拜：“臣妇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起来吧，赐座，”嵇觅接过孟德新递的折子，说，“朕正想找你问一件事，不过见你来了，心里也差不多明白了。”

　　谢如愿从袖中取出折好的膳食方子，递给孟德，对嵇觅道：“臣妇见陛下圣体好转，心中喜悦，敢问陛下可有多食臣妇推荐的膳食？”

　　孟德笑着替嵇觅回答：“宁国夫人闻闻这殿内的味道便明白了，说来也奇，自从饮食上改变之后，陛下的龙体确实是恢复许多，竟不知这小小膳食有如此妙用。”

　　谢如愿抿唇一笑，向嵇觅解释道：“陛下龙体恢复许多，那臣妇也可安心了。其实臣妇所写，不过是一些源自《食疗本草》、《饮膳正要》等书册的食疗方子，像是荆芥防风粥、紫苏薄荷粥这类药膳，食之对身体百利而无一害。另外方子中还有一些食物与陛下所服用的药材可以相辅相成，也对身体康健有妙用。”

　　“御医们术业有专攻，二是他们大多也不敢左右陛下的饮食，所以在陛下找到更加精通此道的食疗御医之前，臣妇斗胆，可略微代劳。现在臣妇书写的这张新方子，更加适用于陛下如今的身体状况，估摸着春猎之前您就能大好了。”

　　“甚好。”嵇觅欣然道：“你说的，朕记下了。不过，朕看你的意思，倒是不甚相信前些日子的星象之说。”

　　谢如愿道：“臣妇不懂什么星象，只是想着事在人为。私以为那些不好好医治陛下、一味以星象为说辞的人，实在居心叵测。”

　　话音一落，殿外又传来通报，说是穆王来了。

　　谢如愿起身道：“那臣妇就先行告退了。”

　　“正好，”嵇觅将折子一撂，对谢如愿说道，“你去告诉穆王，就说太晚了，朕要休息了，让他回去吧。”

　　谢如愿瞧了孟德一眼，在得到对方的示意后，道：“是。”

　　*
　　厚门帘掀起，光亮透出，嵇铭煊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见出来之人并非孟公公，而是在宴会上新封的宁国夫人谢如愿。

　　谢如愿瞧见嵇铭煊，寒暄道：“见过穆王殿下，愿殿下岁岁平安。”

　　嵇铭煊却无意与谢如愿多言，只道：“宁国夫人安，孟公公可进去通报了？”

　　谢如愿淡淡一笑：“许久不见，险些认不出穆王殿下了。”

　　“若要寒暄，宁国府人还是另挑时候吧。”“浓情蜜意时可以打情骂俏、形影不离，如今大难临头却要各自高飞。”她嘴上不留情地讥讽道：“变脸可真快啊。”

　　嵇铭煊闻言一愣，旋即愤然道：“宁国夫人，本王自问与你没有过节，玉鸿书院时好歹也曾做过同窗，你口下积德吧！”

　　谢如愿也不恼，道：“我口下积德，穆王的处境就能有所改变了吗？陛下让我告诉穆王殿下，你的来意，陛下心里明白，只是耳不忍听。”

　　嵇铭煊被“耳不忍听”四字一震。

　　“还请穆王殿下移步。”谢如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