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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圆锥摆 ...


  •   最后所有的环节对接在了一起。就在告别t镇的最后一天,一切答案如约而至。恍然间,辜幸都感觉一切像是梦境。她在归程的飞机上编写着报告。

      刘娜那条线虽然还是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但是无疑宣示着这片土地上沉眠着太多太多脱轨的人们。辜幸则拥有了明确的访谈内容以及可以通过拉动促使炸弹爆炸的引线,作为证词出现的线索。令辜幸惊讶的是,连徐冗的出行都和这次事件联系在了一起。

      当时他参与的会议是关于这次合作的几个头部投行的一次秘密联合会议。在几方东拼西凑的线索指向当中,可以看出这次筹资的公司原有资金链的吊诡之处。负责人们虽然各自为战,但是不约而同意识到了这次合作的紧要性。

      “对于一所公司的信誉建设,社会正义无疑是最好的宣传方法。”

      通过和地方银行联系,他们大致画出了资金转移链。先前有大笔投向境外的,前段时间因为政策的变化境外投资受阻,因此近期的都是在国内各省之间转移,虽然有意做得隐蔽,但是一被人察觉就变得无所遁形。

      联系辜幸采访到的细微线索,大概能够摹画出这条拐卖线的基本面貌。有一个机构在后方抽成,为拐卖提供交通便利。徐冗甚至猜测背后有政府人员参与提供便利。因为他认为这样大的资金漏洞,不是一个民间组织可以疏通完成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们会病急乱投医,自乱阵脚,主动找投行注资,试图转换面貌。

      辜幸一时间不知道要把这些讯息直接发送到网络上,还是先和警方联系。她总觉得,即使是要联系警方,也不能联系t镇的警方。他们从主观到客观都无法影响大局。但是现在只是舆论逼至风口浪尖,实际上专案组或者进一步的措施什么时候会做出,谁也不知道。辜幸只能不去思考那些问题,尽量把眼前的报告做好。

      每重温一段录音,她都能感到自己也在与之共同沉沦。她难以避免地陷入糟糕的负面情绪里面,升起生理性想吐的感觉。每当她想起小鱼被喂药时抽搐的神情,想起小徐野兽般的吼叫,她都会难以自抑地颤抖。

      这时一双手握住了她敲字的手。

      徐冗把她捞到自己身边,无声地捏着她的耳朵,揉着她的头发,安抚她。飞机的杂音不算小。他凑到辜幸耳边:“不要太过共情。休息一下。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们已经找到了出路。”

      辜幸不自觉地捏紧手指。徐冗的手被她捏得发白。

      徐冗原本有话想对她说,但看到她的状态也只能中止。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别扭地侧着身子让辜幸能够尽量舒服地靠着他。

      她现下像是受惊的小鹿,误入虎穴的羔羊,沉浸在痛苦的回忆里面无法自拔。徐冗知道这种状态,尽管他很少拥有。生长在遍布荆棘的环境里,他只能尽量漠然地自我保护。而在美好中生长的辜幸心防太弱,任何疾疫、灾难都太容易侵袭她。她太容易投入真感情,在情感共鸣中消耗自己。

      辜幸缓了一会儿,从他怀里离开。她小声地说:“我先写完这点来。”

      徐冗对于这次行动的参与程度不算很高。他更不可能和辜幸一样为之有过于大的情绪波动。他看着辜幸红着眼认真地敲字。有一瞬间,她好像在冷酷地把自己的情绪和对事件冷静客观的打量剥离开,像某种机器一样工作。

      后来徐冗看到成稿的时候,意识到那种感觉不是错的。只有在文末,她的哀恸才泄露了一丝一毫,克制而压抑地,在短促的句子中得到表达。在这种报告中,人的情绪是要让步于对事实的描述与整理的。

      而此刻,他看到辜幸紧紧抿着的唇角,微皱的眉头,在她莫名动人的神情中,快要忘掉她原本的样貌,又或者是,这种神态以另一种更为深刻的感觉刻在了他心里,替代了原本彩色的形象。

      这篇稿子在飞机上收尾。辜幸远远地逃离了q地。她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天空,无云无雾,毫无遮蔽,本应让人看着觉得心情开阔。她收回目光,把文档保存好,关上页面。

      “睡一觉。睡一觉,然后忘掉。”徐冗把她的脑袋轻轻放向自己的肩膀上。

      辜幸疲惫地闭上眼。但她始终做不了完整的甜梦。

      但是后续很快就容不得辜幸沉浸在抑郁的情绪当中了。

      “......这篇稿子,我不能在校刊上发。非但如此,我也会阻拦你在别的刊物上以实名发布。它的信息量很大不错......但是我不敢保证你是不是会被报复。”

      报刊老师这样答复。辜幸白了脸,刚想据理力争,对方就说:“你知道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小幸,你不要做任何无谓的尝试了。你的实习单位也是。”

      辜幸如坠冰窖。

      她当然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如果用娱乐圈的术语,大概是类似于“封杀”一类的意思吧,尽管只是封杀这一篇文章。

      在回暖的春天,辜幸蹲在哲学楼门外的路边,看着重新变青的小草,第一次有点茫然。没有遇到多么激烈的反击与质疑,只是,没有杂志社或是学校的保驾护航,辜幸甚至发不出去这篇文章,又或者说是,受不到足够的关注。她刚才就尝试了以自媒体方式发出,漫长的审核时间与限流已经宣告了它的夭折。

      辜幸放空自我,在哲学楼蹲了一下午,直到天色转黑。

      期间大概有几辆车驶入驶出,还有友善的工作人员询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低血糖,需不需要帮助。辜幸隐约记得自己是笑着拒绝的,就像是一个很正常的人一样。又或许有很多路过的人奇怪地望着她,她却没有什么感觉。

      直到伍仁走到她身边。他在路边径直坐下。

      辜幸没能关注到他的表情。只是他的声音传来:“我听老师说了......”

      “以前大家一直说,为什么老师只会约束学生,让我们噤声,却不管事实如何。堵不如疏。那个时候我在这里工作,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为了保护我们。确实,这保护了我们。但是我们的棱角却被磨掉了。伍仁,我再一次觉得,这不是最好的办法。”或者有的时候在情绪顶点,她会觉得牺牲掉自己一个人又算什么呢?这背后是无数个人无法逃离的噩梦,很多代人的噩梦。

      “......老师也有苦衷。我是跟你一起去做的调查,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有点接受不了。但是,事情会有转机的。我们还是等官方做出决断以后再发布这篇文章吧。那个时候我们的安全也有保证。不差这几天了。”

      “可是如果一直没有水花呢。”辜幸抬起眼皮看向他。

      伍仁咽了咽口水。“不会的......”那样的话,发布不发布,区别可能也会不大。

      “我们怎么能,寄希望于还没有,也不知道是否能发生的事情身上呢?”

      “师妹,陈柯去打听了。他说会有行动的。我们姑且再等等。”

      辜幸不再说话了。她只是觉得很憋闷,想要释放,但是又无可作为。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什么时候刘娜等人也来了。几个人就像不用上学不用上班一样在门口蹲着,形成一道奇怪的风景线。只有徐冗刻不容缓地回归了工作。

      “走!我们喝酒去。”辜幸看到那弯被云雾遮住的月亮时说道。

      伍仁下意识想拦,刘娜却已经应和道:“走。我知道一家酒吧,安全有氛围,不醉不归。”

      他和陈柯互相看了眼。陈柯幅度微弱地点了头。伍仁只好给徐冗发了条微信,却没有收到及时的回复。他深吸了口气,把刘娜说的地址发了过去。

      走在路上的时候,辜幸想起来自己从来没喝过酒。

      “酒虽然不一定好喝,喝醉的时候的感觉却很酣畅,确实能让人忘掉烦恼的事。”可是辜幸想起来自己的好朋友这样形容过。

      “我没什么忘不掉的烦恼。”那时候的她笑吟吟地回答。

      但是此时此刻,她感到自己需要酒了。

      第一口喝进去,从前令她作呕的酒精气扑鼻而来,她很大地呛了一口,感觉自己从喉头到胃,再到全身都火辣辣地燃了起来,飘飘然的,那些沉重的尘垢都飘了起来,她好像确实轻盈了一些。然而一停下来,她仿佛又憋住了气。她只好不停地灌着自己。

      刘娜看到她这阵仗都吓坏了,连忙去抢她手中的酒瓶。辜幸把手一抬,笑得像只可爱的小狗:“姐姐,让我喝嘛,我难受。”

      “我心里难受,需要用水流冲洗一下。”

      刘娜不知道为什么鼻头一酸。

      “你......你喝慢点。”

      三个被酒精浸泡多年的“大人”就这样看着她喝了一杯又一杯,像是把上半辈子欠的酒都一下子喝光掉。拦了又拦,有点不忍心,但是又束手无策。

      直到她醉倒在角落。

      刘娜小口小口地啄着酒杯。她很好地控制着酒量,只是眼神迷离,意识却清醒。实际上她这几年在工作上受挫或者说受委屈的时候也会这样喝酒。但是这次和以往却又有微弱的不同。这一次她明确地知道,她的难过不再是只为了自己,更为了很多陌生的人。她心里难过,却是一种浩荡而庞大的难过。好像因此,她的人生获得了更绚丽的色彩。

      伍仁和陈柯几乎没沾酒,只是看着这两个喝酒的女孩。

      伍仁接到了徐冗的电话,在大概十点的时候。对方的语气很急。

      “我在路上了,麻烦你帮我看好她。”伍仁一口应下。

      徐冗很快就赶到了,他和伍仁等人点头示意。

      “我的车就停在附近,你把师妹送回去就行,不用管我们几个了。她今天......心情不太好。”

      徐冗点点头。他看到了辜幸之前发来的微信。

      他扶起烂醉如泥趴在角落的辜幸。辜幸面色酡红,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没有一点儿颤动,就像睡着了一样。

      徐冗心疼地把她抱起。她浑身软软的,就像没有骨头一样,他把她抱起来,她的手就那样滑落。怀里的人像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娃娃。

      把人抱到车里,徐冗给她系上安全带。他不带任何杂念地亲吻了辜幸的额头。嘴唇触碰她的时候,他仿佛能感受到她灼烫的温度。他有点后悔放任她去追逐这样的梦想,但理智又在说,这样做是对的,对她自己来说也是理应如此的。

      “......小幸。等等我。最多三年,我就转去二级买。”二级市场薪酬相对低一些,但属于自己的时间更充裕。等他多攒些钱......那个时候他就能有更多的时间陪小幸了。只是,又是“等”这个字眼。他不敢在她醒着的时候说出口。

      徐冗刚要离开,辜幸就如有所感地睁开了眼。徐冗卒然一惊,看到了她眼里的迷蒙,又松了口气。应该是刚醒。

      “......小冗。”她把头探出车窗。

      徐冗笑了下:“我送你回家。”

      她又迷迷糊糊地坐回去,闭上眼。

      一路安静。

      辜幸在一旁闭着眼无声地流泪。她只是突然在想,原来她一直都不够强大,不够独立,遇到了什么还是要躲进别人的羽翼。

      过去对包装自己嗤之以鼻的时候,她没有想到今天,没有想到会有一天她需要这样的外壳,需要煊赫的名声,巨大的影响力。没有想到人很难一鸣惊人,大多需要长期的积累。

      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是需要成本的。最后一切的一切的难过,她只能归咎于自己。

      辜幸确实睡了很长很长的一个觉。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也不记得在漫无天日的沉沉的梦里经历了什么,又是怎样复归于无意识的昏暗当中去的。她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天又黑了。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又处在哪个时间节点。

      记忆回笼。

      她揉了揉因为久睡而发疼的太阳穴,掀开被子下了床。床头柜保温杯里的水已经凉透,附在杯子上的便利贴也因为粘力不够掉落在地。徐冗把那张黄色便利贴捡了起来。是徐冗的字迹,叮嘱她喝水,照顾好自己,有事打电话。辜幸向上扯了扯唇角。

      她给手机充上电,重新开机。

      绚丽的特效在黑色的屏幕上亮起。

      辜幸心情平和了一些,决定去努力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

      她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是第二天的七点。

      出乎意料的是,在她睡着的时候,似乎有很多未接电话打入。辜幸定睛一看,发现是杂志社的编辑。再往前,还有学姐,以及报社老师。辜幸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点莫名的猜测。

      她回拨了最早打来的报社老师的电话。对方正在忙线中。

      这时候接上了网,无数的微信信息弹了出来。辜幸一眼看到了属于报社老师的那一个弹框。她点了进去。

      “小幸,我联系了在中央工作的同学,他说暗处已经开始布网。你是安全的了。我把你的文章发给了你实习的杂志社,和官媒的人也疏通了一下,不久以后应该就能发出来。”之前那样说,是怕辜幸冲动,也是因为她本身也不确定会不会有好的结果。

      “我很高兴,看到你在这里起飞。”

      “我带着你在这里工作了很多年,但是我知道你终究会飞走。而我会一直留下。我们很快会分开。”

      “临走前我想对你说。一所学校的使命不会是扼杀一个孩子,也不只是保护她,而是在必要的时候助她高飞,让她更早更容易地被探照灯照到。”

      “我们始终知道的是,没有温床,再有天赋的孩子在年少的时候都很脆弱、容易夭折。那我们,毋宁在误解与偏见、埋怨与愤怒中,去做那沉默的有力的温床。”

      一股巨大的,像是被天降馅饼砸中的喜悦袭上心头。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难言的感动。她快要控制不住表情。她想要跳起来,想要迅速跟认识的熟悉的人分享这则讯息,尽管他们可能都已经看到,辜幸浑然不在意文章带来的反响,她只是在一瞬间想象到了很远很远的s地,一切拨乱反正,潮湿阴冷的角落重见天光。

      她拨出了一通电话。

      “小冗,我成功了。我第一次成功了。”她听见自己颤抖着这样说。

      “恭喜你。”对方带着笑意的声音顺着电话线爬到了她耳朵里,酥酥麻麻的,一如她难以平抑的激动的心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圆锥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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