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题》朱枢

3、开题2-1

　　即使省去了史籍，书单上还有十几本文批诗话。三天以来，沈练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腰部以下了无知觉。杨伟因那天实验中途离场的事被他老板狠狠批了，这几天被看管得尤为紧，维系沈练生命体征的重担就落到了林小开身上。就林小开的风格，哥俩一起泡个面得了，但杨伟天天两三个电话遥控更新食谱外加“改天沈练要瘦了半斤我剜你肉炖了给他补回来”的威逼无利诱，再怨声载道也只能屈于淫威了。
　　这么到第四天，沈练看着桌上几十页读书笔记和林小开整理了俩晚上的断代史纲，逐渐有种脑部扩散至全身的鼓胀感。胃潮得厉害，又不至于呕出来。在电脑前憋了半天，连个题目都定不下来。
　　“林小开。”
　　“干嘛？”
　　“你让我咬两口。”
　　“滚……”
　　林小开被拉下水陪着熬了两晚上，一大早又去填军理的坑，回来趴了两小时眼下正颤颤巍巍地爬下床打算觅食。恰好此时门开了，杨伟拎着五六个泡沫饭盒的身影简直环绕着圣母光圈。林小开呜咽一声扑过去被杨伟无情踹开。
　　“爷，您让奴家等得好苦……”
　　“沈练，来吃饭。”
　　沈练一上午半行都没憋出来眼下被杨伟这一催邪火腾地就蹿上来了。眼看着自己要进入赛亚人状态，他勉力压抑着。
　　“你们先吃吧。”
　　“这菜都是给你买的我们先吃算怎么回事？”
　　“别管我。”
　　“叫你吃饭你就吃。这菜还热的呢。”
　　“我不饿。”
　　“老不饿老不饿,你沈练的胃神经早八百年就和大脑决裂了吧。”
　　能在这个点上喷笑出来的也就林小开一人了。杨伟骂了他一句转过头来又换上一脸怀柔政策，声调也随之宽和下来。
　　“沈练你也真是，到底要我说几遍才好，不饿就不吃饭啦……”说还不够，杨伟服务周到地拿了沈练的不锈钢碗勺盛了两荤两素白饭些许直接给递到沈练跟前。
　　沈练一推，力使大了，菜翻出些到地上。
　　“杨伟你没见我写东西么？！你烦不烦啊你！”
　　杨伟也怒了。碗摔在桌上，这次大半的菜都给弹了出来。
　　“写东西了不起啊有你身体重要吗？早不该让你搞什么破课题，医院回来才几天又想回去了？！”
　　“怎么？我做不做课题还要你批准了！你他妈是我谁啊？”
　　林小开挤进来堆笑：“你们俩也真是！吃个饭也能扯出这有的没的一大坨。杨伟你可别上心哈，沈练这两天憋在屋里上火着呢。他都说要我们先吃么我们就吃呗，让他一个人退退火。大不了他想吃的时候拿到一楼让阿姨用微波炉转下嘛。”
　　噼里啪啦说完一大通，林小开也觉着自己这场子圆得实在是没水平。眼看这汤汤水水的尸横遍野，就连泡沫盒子里的残羹也实在让人倒足胃口了哪里还有围坐吃饭的余地。
　　话痨林小开一噤声，这屋里就静得不存活物了。沈练话一出口就后悔，那句压在心里多少年都说不出的话怎么就头一热就给甩出去了。见杨伟维持站立垂头姿势，不知在酝酿什么，沈练就开始做心理建设，预备承受来自他的绝地反击。不料杨伟酝酿了半天最后飘出一句轻不可闻的叹息：“听话啊……沈练……”，沈练那一身倒毛立马就被抚顺了。
　　天晓得杨伟花多大力气从正午食堂抢来的饭菜是吃不成了，气氛又依旧微妙，林小开本着炮灰精神又张罗开来。沈练见杨伟一脸疲惫，再不发一言，倒逐渐心生一种绝境里的松快。与林小开唱和着收拾完饭菜碗筷，早过了饭点。两人一合计，就近也只能去食堂三楼的教职餐厅吃小炒了。

　　这天天气着实不错。从入院到闷在寝室啃书，沈练印象里最近的那个上午还吹起自己一身鸡皮疙瘩的凉风已是露骨的和煦。他站在寝室楼下，日头正烈，水泥地反白，与之前某个场景的重叠让他轻易地陷入恍惚。当时他被人拉起，被塞了粒糖，那粒糖在之后的十几分钟里被自己固执地含着，带出某种滋味。
　　三个人都不打算骑车，于是前前后后闲散走着。走在最前面的杨伟习惯性地佝着背。沈练曾取笑过这点，当时他似乎有笑着——杨伟一笑，眉眼就舒展到眼尾略微下垂，一副绝世老好人的样子——“这是你这种矮子可望而不可及滴！”毫无逻辑的调笑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过于温柔的诅咒。
　　走过篮球场的时候，人声鼎沸，午餐时补充了足够能量的年轻身体都已经挥汗到脱得只剩背心了。
　　沈练从前方那片背脊收回目光的时候忍不住无声笑了。
　　不可解的问题太多，比如说像气温或者说温度这种东西：是不是有这样的时刻——居然总能找准这样的转折性时刻——在人们的一无可察里，什么，就悄然热了。

　　进了食堂转到电梯间，数字还胶着在三楼。沈练有意改走楼梯，偏偏林小开的懒劲再一次毫无征兆地发作。
　　“叮——”
　　沈练最后一个进到电梯。门关到一半，又开了。
　　“不好意思。”
　　谢荼轻微地喘着气，背着个电脑包踏进来。他往沈练方向扫了下，转身按了关门键。
　　沈练站在谢荼斜后方，努力目不斜视。他从来不是愿意和师长打交道的人。大学这种老师一下课就不见人影的环境更是夯实了他那老师只有也只需要课上见到的意识。任何上课以外的时间地点遇到授课老师，他总被强烈的违和感搞得自己一个人尴尬得要命。
　　“谢老师好。”开口的竟是林小开。
　　谢荼闻声偏头看向林，似乎有点头算作招呼，也不知认没认出这就是文学史课上那个自不量力的历史系学生。
　　沈练见林小开朝自己抛了巧笑盈盈的一眼，只觉有必要随身带砖拍人。
　　“……谢老师好。”
　　“你好。”谢荼没看沈练，却是应了一声。见电梯到了，门一开就踏了出去，身形有些急切的样子。
　　“呀呀，这倒是课下我第一次碰到谢荼诶。”林小开与沈练并肩走着，“这男人的气场见涨啊。”
　　“涨毛涨，你当物价呢。”
　　在如何才能快速而有效地让林小开闭嘴这个命题上，也许注定是无解。林小开显然没察觉到沈练不愿多讲的示意，自顾说下去，“当初我和他探讨问题探讨得多热烈啊他居然甩都不甩我，你看看，你去找了他一次他就知道回你句你好了。真是叫人心寒。”
　　身后钉着意味不明的视线，沈练只觉口干舌苦。三个人被领到一四人座，走在最后的杨伟轻轻拉开了沈练对面的椅子。
　　点菜事宜永远与沈练无关。林小开熟门熟路点了两大荤两小荤，杨伟终于开口，补了鱼汤和时蔬一道。
　　点完菜，三人默契地沉默直至服务生加满麦茶。
　　“沈练你那课题做到什么阶段了？”杨伟似乎很渴，喝完一杯又自己蓄上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
　　“怎么说？”
　　“眼下要写开题报告……”沈练笑一下，“虽然我越来越觉得这报告是永无完日了。”
　　林小开掰完方便筷又摘光了上面的木刺，实在无聊就又跻身对话。
　　“杨伟我帮你讲，小沈同志这次估计是壮志未酬的命了。你都不晓得他那个导师有多恐怖！”见杨伟露出感兴趣的样子，林小开更是手舞足蹈起来。
　　眼见没自己什么事了，沈练支着手出神。他自问在寝室那一出之后的现在还做不到直视杨伟，又不愿眼见靠窗的林小开那一脸演绎，于是就只能往大堂方向偏转出一定角度放任目光与思绪的散漫。即使有意不让自己的视线显得过于直接，每一次状若漫无目的的扫视总停滞在一个方向。
　　隔着三张桌子的距离，谢荼背对沈练坐着。他的双手随意地搁在靠背椅的把手上，从黑色针织衫的领口露出内里的一条白边。沈练看到斜靠在旁边靠背椅上的谢荼的电脑包，这是他每次出现都能看见的配备。每一堂课，他从里面掏出笔记本和纸笔，连上电脑和投影仪的线，然后就低头在纸上写些什么。他偶尔抬头，坐在前排角落的沈练就能看见男人的前额划勒出不深的横沟，又极快地消失不见。
　　“沈练。”
　　回过神来的视域里先出现的是对面男人的脸。杨伟应该是目无表情地看着沈练的，但沈练总觉得有传达过来一些什么。究竟是什么，沈练还没看清，对面就出现一个笑。虽然唐突，但到底是沈练熟悉的，眉眼略微下垂的笑。
　　“想什么呢菜都要被林瑚琏吃光了……”杨伟说着，训练有素地划拉了一片鱼肚子肉放在沈练那碗已经堆了荷兰豆和粟米虾仁的白饭上，完了放下筷子开始盛鱼汤。“在学校喝汤的机会不多，味精是多了些，但怎么说味道也该比阿姨烧的好吧。”
　　三人都没放过沈练他妈的厨艺这么个极品台阶，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的很快都进入状态。下午的日光透过玻璃照进来，一切明媚得失真。

作者有话说

　　日更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