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晚》怀瑾抱鱼

19、遗诏

　　是的，沈母并不是沈父的原配妻子。他的原配是沈母的亲姐姐，大郑氏。
　　当年大郑氏和沈父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成亲后两人也是举案齐眉，是京城里有名的恩爱夫妻。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大郑氏在生次子时，不幸难产而亡。
　　郑家又急忙把大郑氏的亲妹妹小郑氏，也就是现在的沈母嫁进来做继室。一来是为了两个年幼的外孙，二来也是为了和沈家保持联系，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沈家出于各种考虑，也答应了。
　　他们并没有问过小郑氏愿不愿意，或者直接忽略了。
　　沈母，不，小郑氏冷笑，她当然不愿意，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只是把他当作姐夫，她也不愿意嫁给一个心有所属的人。
　　可是如果是以前，为了两个外甥，她其实也可以勉强。可坏就坏在，她那时心里有人了。
　　当时，她刚刚及芨，正当花样年华。一次踏青时，邂逅了一个人。
　　那时正是春天，他站在杏花树下，杏花吹满头，少年足风流。两人四目相对，一见钟情。之后交谈，更是心有灵犀，志趣相投。两人认定了对方便是自己一直想要的那个人，于是许下白首之约，并约定待男子功成名就时便上门提亲。
　　她满心欢喜地回到家中，准备和父母提及此事。没想到他们要她嫁入沈家做继室。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
　　她只得和盘托出，求父母成全。可是无论她怎么哭求，父母都不同意。
　　她上过吊，跳过水，割过腕，绝过食。可是一向疼爱她的父亲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说：“即使你是一具尸体，也得嫁进沈家！”
　　母亲在一旁默默哭泣，眼肿如桃，低声哀求她答应。
　　她被奄奄一息地抬上花轿，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娘家。
　　后来，她打听到他的消息，他已经离开京城，再也没有回来过。
　　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具只想着复仇的行尸走肉。
　　她恨，恨狠心的父母，恨那个无心无能的枕边人。
　　是的，他已经没有心了，在姐姐死去的那一刻，他的心也跟着死了。若他跟着去了，或者不再娶，她还会高看他一眼。可这个窝囊废只会躲在书房里看着姐姐的画像借酒消愁，痛哭流涕。
　　她一生的悲剧都是他造成的！若不是他懦弱，若是他反对，她也就不用嫁进来和他相敬如冰，同床异梦。
　　她明明可以和心爱之人琴瑟和鸣，白头到老，而不是一个远走天涯，郁郁而终，一个被困在冷冰冰的深宅里枯萎。
　　世上最是遗憾痛苦之事，就是明明可以啊！
　　小郑氏恨恨地盯着他，眼里冒着一团火：“若不是你，我现在已经和他双宿双飞了。若不是你，我现在也不会困在这个小院子里。是你，毁了我一辈子，我当然不会放过你！我要你不得好死，万劫不复！”
　　话尾音调陡然尖锐起来，似要把这一生的怨气和恨意都发泄出来。
　　沈父颤声道：“我并不知道，你从来没有说过你有心上人。”
　　当时失去爱妻的他浑浑噩噩，痛不欲生。
　　父亲狠狠打了他几巴掌，抱着怀里嚎啕大哭的小儿子，看着还年幼稚嫩的长子，他才醒过来。
　　听到父亲说起郑家的提议，他看着两个孩子，想起死前殷殷期盼的妻子，最终同意了。
　　他以为这样对大家都好。
　　小郑氏嘴角微微勾起，眼里带着意味深长的讽刺，道：“不知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沈清浊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这么大费周章地散布谣言，不可能只是把长公主引来，这个罪名根本动不了沈家，她到底要干什么。
　　他暗暗打了一个手势。
　　一道身影突然窜了出来。
　　是那个传说中的给凤池戴了一顶帽子的红袖。
　　她想干什么？
　　她不顾碧颜和玄朱的戒备，嘭的跪下，抬起那张清秀的脸，脸颊发红，眼神激动道：“殿下，请听民女解释，孩子不是沈大人的！”
　　凤池眼一动，扬手示意她起来。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那个红袖，也就是崔知雅顺从站起身，平复心情，继续道：“民女来自江湖，父母早亡，独自一人漂泊，机缘巧合之下和沈府二公子沈清辰相遇，后来坠入爱河，并且……有了孩子。”
　　说到这里，她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众人默默遗憾，唉，原来不是沈翰林的呀。
　　崔知雅苦涩一笑：“我们回到沈家，准备成亲。可就像话本里说的那样，我们门不当户不对，我又未婚先孕，沈家是极力反对的，甚至不承认我的孩子。是清辰宁愿放弃一切，才换回我们能留在沈家。为此，他被打得鲜血直流，现在还躺在床上。”
　　小郑氏嗤笑，眼里带着一丝怜悯，语气锐利得像一把剑：“可怜的小姑娘，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你以为沈家是什么好人家吗？它自大周开国便延续至今，靠的可不是什么善良。你真以为他沈清辰是什么话本里矢志不渝可托付终身的良人吗？你大概是忘记了你是什么身份吧？”
　　崔知雅心头一震。
　　众人心道，这几个意思，我咋听不懂呢？
　　看到同伴一样懵懂的眼神，瞬间放心了，原来大家智商都在同一水平线上啊。
　　脑回路终于跟上的沈父惊呼：“她的身份有问题！”
　　众人的视线默契转向他，原来还有个垫底的。
　　崔知雅攥紧拳头，眼里光芒闪烁，似阳光下被风割碎的湖面，波光粼粼，摇摇欲坠。
　　小郑氏冰冷的话像一支冷箭射进她的心里：“你忘了吗？你还有一个父亲。他当年攀上高枝，抛弃了你们母女，可能是因果报应，他一直没有孩子。于是他一直都在找你，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女儿，唯一的血脉。对了，我还没有告诉你，他现在是宫中三万禁军的统领，白——启——光！”
　　看戏的众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沈清浊在心里叹道，怪不得祖父会这么轻易点头。白启光一直是一个坚定的中立派，若能向保皇派靠拢，日后时局就稳定多了。
　　凤池的手指轻轻一动。
　　玄朱看在眼里，一言未发。
　　崔知雅眼里泛起水雾，她攥紧拳头，眨眨眼，使劲把水雾憋回去，恨声道：“我没有父亲，他已经死了！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我只相信清辰一个人。”
　　她抱着孩子转过身向外面跑去，看样子是去找沈清辰对质了。
　　凤池淡淡道：“郑氏，你导的这出戏也快完了，底牌也该亮出来了吧。”
　　“那我说的条件呢？”郑氏眼里带着一丝急切和渴望。
　　“本宫答应你。”
　　“请容臣妇上前回禀。”终于听到想要的答案，她舒了一口气。
　　沈清浊眼里闪过一道光，正想上前拦住她，却被凤池轻飘飘的一眼阻止了。
　　那是提醒，也是警告。
　　小郑氏深吸一口气，在凤池耳边轻轻说：“是遗诏，老太爷手里还有一份遗诏。我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但是我猜测一定和长公主你有关。”
　　凤池嘴边的笑容渐渐收起，眼里冷色堆积。
　　碧颜不自觉倒吸一口气。
　　玄朱心一沉，那个老不死的，没想到死前还有这么一手。
　　二公主心一动，能让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大皇姐变色的，一定是大事，默默瞄了一眼凤池的冷脸，说不定和她有关。
　　四公主还是泯然众人矣。
　　沈清浊侧身望着窗外的落花出神，一切秘密放的久了，就不再是秘密。
　　凤池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答应你。”
　　“谢长公主成全！”小郑氏猛地回头撞向柱子，嘴角荡起一抹解脱后轻松的笑意。
　　晋郎，我来找你了，我没有负你，我的心上人一直是你，只有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现在我已经容颜衰老，华发早生，你……还愿意牵我的手吗？
　　朦胧中，杏花落雨间，一清俊少年缓缓走来，微笑着向她伸出手。
　　她满心欢喜地把手交到他手上，就像把她自己交给他一样，然后两人一起携手，缓缓向杏花深处走去。
　　沈父沉重地闭上眼睛，他对不起妻子，还是没有照顾好她。
　　凤池站起身，捏了捏眉心：“沈大人，小郑氏生出如此多的事端，也不配作沈家主母了，就把她休了吧。按照她的遗愿，本宫会把她找一个地方好好安葬。今天这件事就到这里了，谁若敢说出去一个字，脑袋就别想要了！明白吗？”
　　众人低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