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晚》怀瑾抱鱼

20、公子有毒

　　“殿下，请随我来。”沈清浊欠身行礼，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引路，举止从容，眼神似三月柔柔的春风，荡起阵阵迷人的涟漪。
　　他站在一棵两人合抱的杏花树下，杏花纷纷扬扬，似雪般落下，恰好有两三瓣特调皮地吻过他的唇，落在他的肩上，柔和了他的线条，旖旎了此刻的时光。
　　浅浅一笑醉春风，疑似仙人如画中。
　　就连看尽天下花的凤池也有片刻的失神，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的光。
　　玄朱一脸嫉妒，咬牙切齿，每根头发丝儿都透着一股酸臭味。
　　哪比得上我！不许看！
　　碧颜暗暗看好戏：啧啧，男人嫉妒的嘴脸真可怕。
　　沈清浊唇角弯弯，放柔了声音：“殿下可还记得这棵树？以前我们时常在这棵树下写诗作画，高谈阔论。那时祖父的身体还是硬朗的，身兼太傅一职……可惜如今他身体不好了，大概是快年限将至了吧，毕竟已经七十五了。”
　　说到祖父的身体，沈清浊语气带着一丝沉重和担忧。
　　毕竟他从小由祖父教导长大，两人感情深厚不同于一般祖孙。
　　凤池幽幽道：“沈相一生兢兢业业，劳苦功高，也是时候颐养天年了。”她勾起唇角，“当然若是遇见难事犹豫不决，本宫定会三顾茅庐，请沈相重新出山。”
　　沈清浊眼里明明灭灭，似半空中随风浮沉的花瓣。
　　说话绕三圈，出口留三分。
　　有时候他真是恨死了这该死的语言艺术。
　　“你当真对这里......无半分留恋？”
　　他的喉咙似插着一根针，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日日夜夜的疼痛提醒着它的存在。讽刺的是他明明是名正言顺的那一个，却无法问出口。
　　你当真对我无半分情意？
　　空中的花瓣有瞬间的凝固。
　　凤池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异常刺眼夺目，然而她的声音还是轻柔和缓的，如同那柔软丝滑的花瓣：“沈翰林，你还真是如你的名字一般纯净无暇。正所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啊，是越活越心软了。若你站在我的立场，你是否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以己为刃，以心为镜，扫清天下浊。
　　清浊二字，着实意味深长。
　　敌人？
　　沈清浊身形一震，似被最锋利的剑刺入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们两个是敌人了吗，不死不休的敌人？
　　他的脸色瞬间苍白，眉眼间蕴含着苦涩。
　　是啊，他怎么能够奢望，以她的性子，在他把剑指向她之后，她还能一如往昔，待他如初。
　　凤池别过眼去，望着空中的落花。
　　她还爱他吗？
　　爱过，曾经。
　　他们的身份，容貌，智慧乃至抱负，都是那么的相配，青梅竹马，又是心心相惜。你一个眼神，我已心领神会。走到一起，也是理所应当。
　　她对他的爱就像火一样温暖明亮，她以为这火会照耀着她这一生。可惜命运无常，一朝强风来，这火顺风围着她，燃烧着，连同她最美好的年少时光，烧成灰烬，最后成为不堪回首的过去。
　　沈清浊眼里暗涌翻滚，似波涛汹涌的大海，一个巨浪打来，樯橹瞬间灰飞烟灭，最后沉淀为最浓黑的墨，在白色宣纸上蜿蜒成最美的弧度。
　　他轻轻凑过去，在她耳边喃喃细语，似情人间温柔缠绵的呢喃。
　　凤池瞳孔瞬间放大，惊呼出口：“怎么可能？你是骗我的？”
　　沈清浊沉默，只是一直用深邃的目光看着她，似两道柔软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缠绵入骨，至死方休。
　　越美丽的东西越危险。
　　沈氏清浊，让人在他身上停住目光的不止是他那张脸。
　　我有张良计，你有过墙梯。
　　以前既然她可以封锁御史大夫的消息，把他们变成聋子，那么他自然也可以如法炮制。
　　没想到在她设局的同时，针对她的局也悄悄展开了。
　　况且以他的性格，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怎会说这种一眼就看穿的谎言。
　　凤池只觉得浑身发冷，双手紧握成拳才能克制不住的颤抖。
　　“你别忘了，她也曾和你一起长大，一起历经生死。”
　　你就如此无情？
　　沈清浊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伤痛。
　　既然你不再爱我，那就恨吧，深深地恨，恨到......眼里只能看见我一个。
　　“你该知道她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不再追究遗诏的事，作为交换条件，我会在这件事情上让步。”
　　凤池终于看清，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郎早已经消失了。不，或许他只是一道假象，一戳就破，往日不过是一叶障目罢了。眼前站着的这个心思深沉，心硬如铁的人才是真正的沈清浊。
　　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之人，怎么能心慈手软呢。
　　“成交。”凤池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沈清浊身体僵硬，静静站在原地，似乎要和杏花树融为一体，直到天荒地老。杏花凄冷，簌簌如雨，愁煞惜花人，最后他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命运最是弄人，你想要的偏偏得不到，你不想要的……
　　回廊边，候在此处的碧颜看见凤池的脸色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心里咯噔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殿下？”
　　凤池的脸色有点黑，从殷红的唇瓣里一字一句吐出：“去查谢灵云！”
　　“殿下是说？”碧颜眉眼间闪过一道诧异之色。
　　谢灵云不仅是殿下的挚友，更是殿下一手扶持起来的左膀右臂。说起来也奇怪，近来一直没有她的回信。我还当她是战事繁忙，难道......
　　凤池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不得不向她说出那个不好的猜测：“她可能出事了。”
　　“我马上去打听，殿下不要着急。”碧颜迅速离去，不复平时的从容。
　　谢灵云，你可千万要争气啊！
　　一旁的玄朱眼睫颤抖，似停在花朵上却被风惊到的黑蝶，展翅轻飞。他第一次后悔自己学的不是兵法。
　　什么天赋过人，什么无所不能，在强权面前，不过是纸老虎，风一吹就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