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戈》向北的靴子

11、第 11 章

　　时与走出一段路，犹豫着是直接找点野果将就，还是猎个野味，抑或是下山从家里带点吃的上来。讲真，后两种不能称之为选择的臆想都超出了时与的体力范围。

　　正在纠结，视野里出现就枝的身影，他从嘴里吐出一只可称得上肥壮丰腴的野鸟，半死不活的样子，估计是他刚才跑去逮的。

　　“你对那人倒是热心。”时与挑眉。

　　和时与的随意恰恰相反，就枝认真谨慎：我从那人身上闻到了很强烈的雪狼族人的气味，如果不是长期接触雪狼族，不会有那种味道。

　　看懂他的意思，时与不再说笑。

　　如果说赏金猎人对雪狼族人的敏感度是普通人的两到三倍，那么雪狼族对同类的敏感度比一般人高出十倍不止。

　　“你确定他不是和你一样的雪狼族？”

　　不是，就枝坚定否认。

　　“那你想做什么？此人对于雪狼族来说是敌非友的可能性更大，我们远离他尚且来不及。”

　　爹娘曾经说，现在的雪狼族为了自保，已经分散到大豫王朝全国各地，很难聚集在一起，像他身上这种浓郁庞杂的气味，说明在长期接触雪狼族人，而且不止一个，这点连赏金猎人都做不到。

　　时与有些腿软：怎么随便搭救一个人就能遇到这种身份不明，极度危险的人物？回想起他身上的衣服，初步判断那人也应是世家公子，何必冒死违反律条法令呢？

　　不过她明白了就枝的意思，他是期待从这人身上寻找到其他雪狼族人的消息。

　　脑中浮现出自己刚才被盯视的那幕，那双黑沉沉的眼睛让时与难以忘怀。

　　“这个人很危险，我能答应你救他，但是不能保证一定可以打探到关于雪狼族的消息。”时与说话做事向来审慎，自小她就学会了保护自己。

　　就枝立即否认：你无需打听任何关于雪狼族的事情，太危险，只要确定他是从哪儿来的即可。

　　“也是。”时与意会：“这种亡命之徒估计连身家背景都只能说假的，也就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能探出口风。”

　　时与拎起地上的野鸟往回走，让就枝继续躲起来。

　　靠在树边的男人仰头望向天空，目光空洞。夏日天黑得迟，虽然太阳下山了，但灰蓝色的天空还是亮的，从他所在的位置向上看去刚好看见冒出个尖的月牙儿，周围没有一颗星星。

　　“你在看什么？”时与顺着他的视线也仰头望天，但并没发现有什么稀奇的。

　　男人低头时的表情出现一刹那讶异，不知道是不是被时与突然出声给吓的：“你怎么回来了？”

　　时与提着野鸟的手一顿，眼中闪现不可置信：“我也只能打个野鸟回来，你不会是在期望我和野兽殊死搏斗，用生命换取食物吧。”

　　“呵呵。”收起惊讶的神情，年轻男人的脸上又挂上丝丝缕缕笑容：“自然不会，我是在期待你平安归来。”

　　低哼一声，时与不回应他的客套话，而是问他要了把匕首，带着已经断气的野鸟尸体去附近的山泉旁边处理。

　　手中的匕首薄如蝉翼，锋利无比，刀柄处刻有繁复华丽的花纹，花纹的样式别致，像是某种图腾，时与虽然认不出，但也明白这刀价值不菲。至于时与是怎么知道男子随身携带着匕首，很简单，刚才解开衣服，□□凡身都藏不住了，更别提藏住武器。

　　迅速将野鸟的羽毛处理好，又开膛破肚掏出它的内脏，在时与默念《大悲咒》的间隙，鸟身已经就着泉水洗干净了。

　　回到原处，她找了几根较粗的木棍搭起简易烤架，点上火，往鸟肚子里塞了些不知名的野果和野草，用树枝串起来放置在烤架上。

　　见她动作娴熟麻利，男子映着火光的脸再次浮现笑意：“认识几个时辰，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是岘越的失误。”

　　见他一脸坦荡，一点没窘迫的意思，又想怼几句的时与记起就枝的嘱托，抑制住内心的躁动，老老实实回答：“姓时，单名一个与字，我家在附近的村子，偶尔来山上挖野菜。”

　　想想，接着又道：“你叫岘越？以后若是我让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报这个名字可以找到你？”

　　听见时与直白的话语，青年男人也不恼，朝时与遥遥抱拳：“在下姓方，名仪，字岘越，家住京都南郊。改日若时姑娘有需要的地方，去京城找我便可，无论何事，岘越定当竭尽全力。”

　　又是京都，就枝父母的尸身被送到京都，现在这个男人也来自京都，雪狼族的天命批语出现在京都，时与不信这一切毫无诡秘。

　　“京都距此地有上千里路，你来这穷乡僻壤之地作何？”时与转动着手中的树枝，将烤肉翻个面。

　　“我本在京中做生意，此次是和几个伙计来芋前县周围的几个镇子送货，没想到在芋前镇，对家找了江湖杀手，趁我落单之时，欲置我于死地。”

　　时与想起刚才给他包扎时，看到了他手心的厚茧，且他的衣服虽然华美，但明显和财大气粗的商人不是一个风格，于是故意挑衅问了句：“不知公子你做的是什么生意？”

　　方仪神色自若：“北方有大芸人参等珍贵药材，岘越承蒙祖荫，继承了家中的药材生意。”

　　“哦。”时与不想继续点破，也觉得没甚意思，闭口不再言语。

　　不曾想方仪那厮聊上瘾了，强撑病体，没精打采地问：“你住在哪个村？等会夜深了可回得去？”

　　“夜里你肯定会发高烧，等会我再给你换次药，今晚就不回去了。”

　　方仪一怔，别过头看着烈烈燃烧的火堆：“你不用留在这里，等会扶我进山洞，我在里面呆一夜就好。”

　　“你要能走动的话，刚才我就扶你过去了，何必去找吃的。”时与没留意他的神态，自顾自看着已有六七分熟的烤肉：“你难道不知你的伤是被挠了个窟窿？等会一动必然再次流血，要去山洞起码也得等明天。”

　　“你不必觉得给我带来了麻烦，既然已经决定救你，当然要救到底，不然佛祖的功德簿上定不会给我划拉半笔。”

　　“那你为什么救我？”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有菩萨心肠。”

　　“真话？”

　　“等伤好了，好好感谢下你那张脸。”

　　又是一愣，方仪这回竟嗤嗤笑起来。时与虽一直见他笑，却是第一次听见他的笑声。

　　“好，回去我专门给它立个牌子，日日沐浴焚香，潜心礼拜。”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贫着，肉不久就烤好了。

　　时与撕了个腿递给方仪，方仪咬一口，发现居然意外地好吃，肉的腥味儿全被野草和野果的味道掩盖，有点酸辣的味道。

　　时与自己扯了个翅膀，虽然吃不饱，但只是饿一顿时与还能勉强接受。

　　吃完，两人喝了点水，时与便打算给方仪重新上药。她刚掏出草药，方仪制止她进一步动作：“我已经恢复了些力气，可以自己上药，请时姑娘暂避片刻。”

　　无所谓地耸耸肩，时与把草药塞到他手里，转身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背对着他：

　　“上完药你就睡吧，我在这守着。”

　　方仪其实属于睡眠很少的人，平时一个晚上只睡一到两个时辰，不过他见时与没有再开口的兴致，擦完药之后索性独自开始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他觉得身上有点热，知道自己应当是发烧了。

　　朦胧间，他身上好像被披了件衣服，让他略微感觉暖和一点，头上一片湿湿凉凉的，他恨不得将这点凉意送至全身。

　　发现方仪烧红了脸，时与重新从他外袍下摆处撕了块布条，用山泉水打湿，敷在他额头上，见他浑身发抖，便脱下自己的外衫给他盖上。

　　高烧中的方仪不同于白天的吊儿郎当，尽管牙关一直在打颤，嗓子却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既没有说胡话，也没有痛苦呻吟。

　　时与在他身边坐着听了一阵，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听到，失望地拿起一旁留给就枝的烤肉，走进密林深处，预备投喂就枝。

　　就枝一边吃，一边听时与转述方仪告诉她的情况，当听到时与对方仪的身份表示怀疑时，他没有失望。

　　正如时与先前所说，这种人的说辞八分虚假，余下两分假里掺真。

　　而且他本就只想知道方仪接触的那个狼群在哪里，其它的是真是假无足轻重。

　　吃罢，他让时与回去休息，并告诉她自己今晚守夜，让她安心睡。

　　时与知道雪狼族耳力目力过人，没什么可担心的，便径直回到火堆旁边，往里面加了些干树枝，让火烧的更旺些帮方仪发汗。

　　夜里，靠在树边休息的时与睡得并不好，树皮粗糙不平，膈得她的背生疼。时不时的，她就会醒来调整下姿势，顺道起来看看方仪的情况，给他额头上的布润水。

　　起起睡睡，终于挨到天亮，时与睡不着了，干脆去附近摘了些味道不错的野果，准备早饭就吃这些。

　　方仪由于发烧的原因，一直到半中午才悠悠转醒，醒过来的他发现身体比昨日更加酸软无力，嗓子也干得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打开水壶，时与给方仪灌了几口，他疼痛不止的嗓子才好受些。

　　“你先别说话，吃点果子润润喉咙。”时与将一颗熟透的野果塞到他嘴里，方仪只觉一阵甜滋滋的水分从喉头划过，抚平了他咽喉处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看他吃完后眉眼都舒展开了，时与在心里吐槽：话本果然都是骗人的！不是说江湖侠客不论受多重的伤，都是睡一晚，第二天起来就生龙活虎了吗？搞得我以为他们是何等三头六臂，如今看来，不过也是凡人一个。

　　话本误我！

　　等方仪吃完东西，再次敷上药，时与说待下午他的力气恢复些，就带他去山洞里养伤。

　　“多谢姑娘昨夜通宵照顾。”方仪的唇因为喝了水，吃了水果，没有再干裂起皮，不过依旧是苍白的毫无血色。

　　“等你去山洞休养，我每日来给你送一次饭，待你痊愈后便自行离开吧。”时与没有回应他的感谢，自顾自说道。

　　方仪不带任何多余的表情，轻声回答：“好。”

　　他不知道为什么时与甘愿做到这种地步，是真的心性纯良，还是别有居心？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思及此，方仪又露出一种崭新的微笑。

　　下午天气不太热的时候，方仪主动要求尽快去到山洞，好让时与早点回家。

　　时与扶他过去，见那地方果然艰险隐蔽，是个藏身的好去处，遂安下心，将他放在洞里一侧的岩壁处，再给他准备了点晚上可以吃的食物，才转身离去。

　　山洞里安静下来，方仪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松弛下僵硬地唇角，冷漠地看着对面凸起的岩石，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