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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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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与和就枝下山回到家里,总感觉像做了一场大梦。梦醒了,现实生活中既没有从京城远道而来的危险分子,也没有两人狗胆包天的救人行径。
 
 不过幻觉终归是幻觉,时与接下来几日,仍是不得不每天都要往山上送饭,好在她会苦中作乐,以此来提醒自己:这就是眼睛操纵嘴巴的后果。
 
 每次送饭过去,时与仍会选择和方仪聊聊,不然她无法阐明自己和上菜丫鬟之间的区别。然而本就是不相熟的两个人,一方总是满口假话,另一方权当耳听胡话,交流起来都挺耗费心神的,久而久之磨合下来,两人的话题大多时候总鬼使神差地聚焦在京都的繁华盛况上面。
 
 比如:
 
 “京城那么大,可有值得外乡人一去的地方?”时与问。
 
 “若是初到京都,翰羡阁必定是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方仪答。
 
 时与求知心切:“翰羡阁?酒楼吗?做不做闻名遐迩的八宝鸭?”
 
 方仪寂然,尽量保持状态,不被时与打乱节奏:“翰羡阁是本朝初年,元祖为鼓励青年才俊参加科考,进入仕途而建造的一重楼阁,上面有百位大豫朝才子所题诗词,题词的人既有‘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也有名动朝野的文学大儒。岘越数次进去观赏,每每都恋恋不舍,乐而忘返。”
 
 听完介绍,时与心服口服,一脸向往地点头:“嗯,确实让人心驰神往。不过我还是想问,京城有八宝鸭吗?”
 
 方仪额角的两根青筋突突跳起,这会儿他感觉脑阔比伤口还痛,是他自作多情了,这乡野姑娘怕是大字不识一个,遑论品诗。
 
 “八宝鸭乃江浙名菜,姑娘想吃的话,有机会不妨去姑苏游历一番。”
 
 “哦,京都没有啊。”
 
 听见她缓慢拉长的语调,方仪开始怀疑自己的表情管理能力,以至于想立即赶她下山回家。
 
 聊天就聊天,怎么还失望起来了……
 
 积累了第一次的闲谈经验,之后数次,只要听见时与提起京都,方仪会很自觉地将话题转移到佳肴美馔上。
 
 比如:
 
 “京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聚集之地,公子不妨将他们的故事介绍一二,好让我开开眼界。”
 
 “京中有位名厨,人称‘片三刀’,他最出名的一道拿手菜,叫作临客献丑,做菜时,他会在客人面前展示全部食材和烹饪过程,菜名由此而来。此菜烹制过程非常简单,只需用刀在牛头,牛腿和牛尾三个地方各片下一处肉,然后就着刀放在油灯上烤熟即可。正因他一手刀工出神入化,剃下的每片肉,厚度不足半分,均衡匀称,食客们便称他为‘片三刀’。整道菜价值三百两雪花银,只有三片肉,只供一人享用。”
 
 “额……京城附近可有景色宜人的自然风光,可以出游踏青?”
 
 “京都以西有条河,名为青河,二十余丈宽,两岸花草树木茂密繁盛,风景优美,春夏两季不少人会去游船赏景。且,这条河里的鱼肉质肥美细腻,无腥无刺,是做菜的上品食材。”
 
 “嗯……京中有无翰墨书香,藏量丰富的书局或书斋?”
 
 “整个大豫朝藏书最多的地方莫过于宫内的文津阁。不过,兰生斋作为京城最大的私人书坊,它那儿的收藏也颇丰,分门别类,整理有序。姑娘若是想了解珍稀美味,可上到三楼,有一整排书架的书都在介绍各地美食,不光有中土的,西域,北荒和南疆的特色美食无一不囊括其中。”
 
 几次闲聊下来,时与作为送饭人,每日都是饥肠辘辘饿着离开的。
 
 尽管饿着肚皮聊吃的有点惨无人道,但时与不是没有收获,她现在起码有八分确定,关于方仪是京都人这点,他没有说谎。
 
 送饭的日子过去五天,时与给方仪带的草药用的越来越慢,时与猜想是他的伤口已经逐渐愈合。和就枝商量过后,两人都觉得差不多可以不必每日去给他送饭了,让他自立更生应该没问题。毕竟和他接触越深,两人面临危险的可能性就越大,并且这些天日日上山,时与抄书的进度被耽误不少。
 
 第六天上午,时与将饭菜装进食盒,又把食盒放进背篓里,报着有话直说的心思出了门。就枝和前几日一样被她留在家里,躲在卧房负责看家。
 
 没有就枝跟着,时与一直走的是大路,走到村道和官道的交叉路口附近,时与隔老远一段路便看见十几个官差押着四辆囚车从村子前路过,她驻足好奇眺望。
 
 “那家人是上西村的村民,前段时间因为窝藏雪狼被判刑,现在要把他们押送到靖州城府衙大牢,等待秋后问斩。”早晨闲来无事的老村长,嘴里叼着个烟斗,烟杆上挂着个烟袋,不知何时站在了时与身后,同她一起望向那队人马有条不紊地走近,又有条不紊地远去。
 
 靖州共有七县一城,靖州城承担着治理整个靖州的重任,是靖州的枢纽所在。而时与所在的雨叶村隶属七县中的芋前县管辖,两者之间还隔着一个芋前镇作为上通下达的治理桥梁。和雨叶村一样,上西村亦被纳入芋前镇的治理范围。
 
 “这个方向去州府,他们是绕了一条远路。”时与喃喃道。
 
 老村长虽然年迈,但耳聪目明,精神矍铄,听见时与的低语,他心中失笑,嘴上也不由得回答她的疑问:“傻孩子,窝藏雪狼可是大豫朝的重罪,怎么会让这些人痛痛快快死去,他们绕远路是在游街呢。普通的死刑,在热闹街市走两圈就算游街了,但此等大罪,必然得游遍靖州七县才能送到州府行刑,这是在给全州所有人敲警钟嘞!”
 
 时与不想知道更多,正如永远唤不醒装睡的人,装睡之人最不喜的也是那张不懂察言观色,只知聒噪的嘴。而今,官道上渐行渐远的囚车就是那张不停刺激时与感官的嘴。她仓促向村长爷爷道别,转身往山上走去。
 
 “与丫头最近上山上得勤。”老村长取下烟斗,吐着烟圈,状似无心地问了句。
 
 时与回头,礼貌回答:“嗯,雨季快到了,最近想多捡些山货备在家里。”
 
 老村长点点头,嘱咐时与在山中注意安全。
 
 时与一路魂不守舍,直到走进山洞还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方仪见状,关切地问了句:
 
 “时姑娘,怎么了?少见你心绪不宁的样子,可是遇到了麻烦事?”
 
 听见他的问话,时与才一点点回神。她踌躇小会儿,还是开口将上西村那家人的事情告诉了方仪。
 
 左右也不是件隐秘的事情,刚好可以借此探探他的反应。
 
 在方仪的预想中,她的回复应是简单而敷衍的,听她小心将缘由道出,反而略感惊讶。
 
 不过当他听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反常地恢复了淡然神色,表情说是冷淡也不为过:“姑娘果然心善,这般关心和自己半点不相干的人,我能蒙你搭救许是有幸。”
 
 “我只是觉得他们既倒霉又可怜。”时与在心里补充,况且难免由人及己。
 
 方仪的语气带上少许讥诮,笑容里也透出些讽刺:“他们必然是倒霉可怜的,牺牲品里从来没有幸运儿。”
 
 听出他话中有话,时与终于看向他,眼神懵懂。
 
 “姑娘怎么看雪狼族的天命批语?”方仪却是没正对她投来的视线,而是看向洞口,黑沉沉的眼睛映出洞口照进来的一抹亮光。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与终于从看见囚车的情绪中完全跳脱出来,开始后悔主动提起雪狼的话题,她硬着头皮:“既然是国运批词,那必然是上天的意思,我等凡夫俗子理应遵守。”
 
 眼中讥嘲更盛,方仪轻蔑不屑:“老天爷说话没人听过,打着老天爷幌子的鬼话倒是处处连篇。”
 
 虽然方仪一直以来给时与的感觉都是心有成府,捉摸不透,但他表面端的却是一派月朗风清。第一次见他如此不留情面地评价一件事,甚至连风雅也顾不上,时与顿时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和来时如出一辙,时与再次匆忙告别方仪,抱起背篓就走,直到走出两里地,她恍惚想起:
 
 忘记给方仪说,自己以后不来送饭了!
 
 第二日,时与在心里对自己千叮万嘱后,背起竹篓再次整装待发,下决心最后充当一次跑腿小妹。
 
 见到方仪,没料到他那厮率先开了口,表明自己打算离开,告知时与以后不必送饭了。这回,他当场吃完所有饭菜,将碗碟收拾整理好,全部装进了时与的背篓。
 
 时与下山时,他跟在身后从山洞出来,对着时与的背影朗声道:
 
 “此番多谢姑娘,后会有期!”
 
 时与脚步不停,也没回头,只随意摆了摆手。
 
 方仪站在原地,等到早已看不见时与的身影,他身后倏然出现四个人影,均着统一款式的灰棕色短打布衣,手持佩剑。
 
 “她刚才没发现你们吧。”方仪不在意地问了句。
 
 离方仪最近那人,向前一步,冲他的背影抱拳,恭敬道:“属下们躲藏隐秘及时,那女子并未发现。”
 
 随之,他单膝跪下,向方仪请命:“主子,可需属下将那女人解决?”
 
 方仪没搭话,唇角还是一如既往略带笑意。他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向前微微勾动两下,身后那人便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
 
 正欲前往追赶时与,他想起一件事情,没有直接起身,而是再次向方仪汇报:“属下还有一事……”
 
 “说。”
 
 “属下今日清晨来山中和主上汇合之前,去那名女子所在的村子探查了一番,发现她家中养了一只狼。”
 
 “哦?是雪狼?”
 
 “那狼身上的皮毛是灰色的,和普通的狼别无二致。”
 
 “明六,你长年在这带活动,说说看,周围方圆五十里,出现普通野狼的几率有多大?”似是不想吓着四人中年纪最小的少年,方仪的笑容变得和蔼可亲。
 
 只见离方仪最远的那人一抱拳,正色答复:“整个芋前镇,最近一次有狼出没,是在八年前,那时出现了一匹青狼。再往前,便要追溯到二十年前。”
 
 “那雪狼出现的几率有多大?”问话之人饶有兴致地追问。
 
 “今年截止目前,芋前镇四村一镇,已经出现了四只雪狼,除却雨叶村两只,上西村一只,有个赏金猎人在芋前镇荒郊也捕获一只。”
 
 “如此说来,这时与姑娘是有点意思,本以为是个山野间的小麻雀,没想到竟有胆子养老鼠。明一,你不必去了,她以后如果有命活着,定会和我再见的。我们直接去找严崇怀那老家伙算账。”
 
 先前主动请命的人就着半跪的姿势,低头回答:“是!”
 
 阵阵清风吹过山中,树上的叶子哗啦哗啦作响。
 
 只一眨眼的功夫,山洞旁的五人均已消失不见,这几天发生在山里的事情都如镜花水月一般,随清风翻飞,飘然而过,然后一切尘埃落定。
 
 其实,如果时与来时观察仔细点,就能发现方仪身上那件被自己撕了一块又一块的外袍早已换成了另一件相同但毫无破损的新衣。怎奈方仪大部分时间都是坐着的,而时与也没有临别前细细观察一番的心思,有些可以发现的秘密便擦身错过。
 
 隐隐绰绰,山谷里仿佛回荡着缥缈不定的笑声。
 
 时与,改日你可一定要找到我才好,莫要早早死在赏金猎人追杀的路途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