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微水无波

14、第 14 章

　　顾言用了足足一分钟才找回了自己思考的能力，他搞不明白眼前这个无数次被他吐槽嫌弃直男思维的大男生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是个gay。今天是大年初一，不是愚人节，他就算再期待陆哲也不会突然笑起来对他说“骗到你了吧”。

　　他的沉默伤到了陆哲。

　　这个秘密一直藏在他心里最深最深的地方，从来没有一次被他宣之于口，连他自己都不去触碰，仿佛那样他就可以当作这个秘密根本就不存在，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能保守一辈子。他尽量躲开同性的肢体接触，强加了心理暗示让自己变得敏感，就连和最铁的任飞相处也是如此，他珍惜和任飞的友情，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原因而使之发生变化。

　　如果不是今天遇到那个发神经的小男人，如果身边的人不是顾言，他可能会一如既往地把心头的冲动压下去，重新藏起来，再次暗示自己和别人没有区别，继续过普通高三学生该过的日子。

　　然而，所有的如果都发生了。

　　他把自己的秘密说了出来，告诉了顾言，告诉了他莫名信任的顾言，他以为顾言会立刻马上安慰他，开解他，对他说没有关系，他是正常的，不是变态。可是，顾言却沉默了。

　　他的心随着顾言的沉默坠入谷底。他后悔了，后悔自己心存侥幸说出了秘密。

　　陆哲咬咬牙，想要一走了之，却被顾言反手抓住，牢牢地抓住。

　　电影院里人来人往，三两成群，没有一个人发现角落里站了两个脸色肃穆凝重的男人。

　　顾言清楚若自己再不说点什么陆哲肯定会误会自己，可是他大脑混沌一时半刻又张不开嘴，他只能先把人扣住不让人乱跑，再慢慢想陆哲话里的意思。

　　“我觉得我是。”也就是说他只是怀疑，并不确定？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

　　“陆哲，你为什么会觉得你是呢？”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想起原因，陆哲脸发热。青春期的男孩子有一门必修课，这门课程一般是好朋友私底下约起一起偷偷学习的。他就是跟任飞一起。第一次看完小片的陆哲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真空，头重脚轻分不清东南西北，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连想都不敢去想看过的内容。

　　任飞那个二愣子可不像他，很明显经验比他要丰富一些，不仅看的时候要跟他讨论，看完了还要跟他交流心得。也就是这个时候陆哲开始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他对任飞说的那些女人的镜头没有多少印象，脑子里充斥的都是男人的身体，耳朵里也尽是浑厚的喘息声。

　　他乱了方寸。

　　接下来的一次观影学习，他留了心。开始时他还能强迫自己将视线放在白皙肌肤的女人身上，但坚持不了多一会儿，他就不由自主的转移了目光。男性的特征更能挑起他的蠢蠢欲动。直至一次手动挡时，他不自禁靠着回忆男人的片段冲到了终点。

　　从此他再也不跟任飞一起观影学习了。

　　现在顾言问他为什么，他打死了都说不出口。“反正我就是知道我是。”

　　顾言嘶声吸气。刚才还说“觉得是”，多问了一句就变成“是”了？他不敢再问了，他害怕自己要是再多问几句，这小子指不定要爆出多惊天的雷。

　　这就已经够惊到他了。

　　“好吧，你不想说那我也不问。不过，陆哲，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急着给自己立人设，你还年轻，很多思想观念意识都还不成熟，我不希望你过早的把自己放到某些圈子里，你的未来还很长，应该多一点尝试之后再判断。”

　　陆哲摇摇头。顾言的意思他懂，可是这不是他想听的回答。“我就是gay，你会看不起我吗？”

　　“陆哲……”

　　“会，还是不会？”他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问了，不管他的回答是什么，不管他是不是还继续想要劝说他，他都不会再问了。只是，如果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他会挣脱开顾言，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这里。

　　他绷紧了全身，随时准备。

　　“当然不会。”因为都是一路人。

　　“真的？”

　　“非常非常非常真！”

　　陆哲一下子泄了劲。顾言的肯定卸下了他沉重的枷锁，驱散了他长久以来的压抑，他此刻身心从内而外的轻松，委屈也突如其来。

　　鼻头酸酸的。

　　“陆哲，我要你明白，无论你是不是gay，你首先都是一个正常的人，性向没有对与错的区分，你的未来是靠你自己去拼搏去创造，跟它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就算你确定你是一个gay，也不用感到害怕，记住，你不是变态！”

　　话音刚落，陆哲就抱住了顾言，头埋在他的颈间，呼出的热气全部打在了他的皮肤上，瞬间就润了一片。

　　顾言超级尴尬。本来说那番话的时候还挺沉重，那些话，他曾经无数次希望能有人像他这样说给自己听，告诉他他没有错，他只是少数而不是异类，告诉他他永远都不用害怕。可是陆哲的拥抱把他们两个人瞬间摆在了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上。毕竟是人潮涌动的电影院，两个拥抱在一起的男人怎么可能不被人注意到？

　　那边的三个小妹妹，你们可以收敛一下不要笑得那么过分吗？

　　顾言急中生智，一边用力拍着陆哲的背，啪啪作响，一边用夸张的声音大声说：“别哭啦。”看起来就好像是少年或是因为电影情节或是因为其他事情悲伤痛哭，年长的哥哥在安慰一样。

　　姨母笑的人果然少了一些。

　　没拍两下，陆哲就直起身来，红了眼圈，鼻子还抽了一下。

　　“靠，你不会把鼻涕蹭我脖子上了吧？”摸一手温热潮湿，顾言分不清是水汽还是眼泪，反正不是鼻涕就好，他还是嫌弃地搓手搓个不停。

　　陆哲一下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顾言一直悬吊的心终于安然落地了。

　　看看时间，下一场电影都开场20分钟了，现在进场肯定已经来不及了。所以说今天真不是一个出门的好日子，过年就该窝在家里睡觉才完美。

　　“走。”

　　“去哪儿？”

　　“买礼物啊。明天去乡下拜年，现在买礼物去。”没了心事束缚，陆哲又恢复成阳光活力的大男孩儿，步履轻快，走路都能带风。

　　顾言也被他的轻松感染，眉眼不自主就带了笑。“原来你听见了啊？我还以为你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原来只是听到了不想理他而已。

　　陆哲也不是故意不理他，当时是真没有心情，听他说起还在心里埋怨他为啥不一早就答应？说不定就没后面这么多事情了。不过，这样也好，当秘密不再是一个人的秘密，而成为两个人的秘密，他不但没有了压力，反而体会到一种喜悦。

　　他和顾言的秘密。

　　从县里开车到乡下的路不太好走，顾言开得小心，早上出门，等到了姑姑家都快到中午饭点了，感觉就是奔着吃饭来的。

　　“你小子骗人。”顾言有种上当的感觉。陆哲之前说乡下风景不错，空气也新鲜，他都当了真，可现在，他后悔死了。

　　“这不能怪我，来之前也没想到今天会下雨啊。”陆哲摇头晃脑地表示这个锅他不背。

　　昨天还阳光明媚，一点都没有要变天的征兆，他和顾言都没有留意天气预报，等今天早上起来了才发现下雨了，而且雨势还不小。想着昨天晚上已经跟姑姑和舅舅都已经约好了，陆哲咬咬牙还是拉着顾言出了门，还劝他说或许乡下没下雨。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然而事实是一路走来，雨越下越大，淅沥沥都变成哗啦啦了。

　　南方的冬天本来就阴寒，下了雨更是湿冷，风一吹仿佛结了冰茬的水气就往骨头里钻，这可苦了怕冷的顾言，平时都离不开空调，到了这乡下地方自然被冻得够呛。不过幸好农家人有烤火的习惯，陆哲进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搬了烤火炉放到堂屋，顾言就守着火炉寸步不离。

　　“离远点，小心煤烟呛人。”陆哲提醒他。

　　顾言象征性动了一下。

　　陆哲的姑姑家是栋二层楼房，上至姑姑的公婆二老，下至两个小表弟，三代六口人住在一起，大年初二走亲戚拜年，姑父的弟弟一家人也正巧在，一屋子大大小小十几人，光小孩就有4个，还尽都是6、7岁左右的孩子，闹得顾言脑壳疼。

　　来之前他都没问过一句，要是早知道是这样的状况，他绝对不会同意陪陆哲来。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小孩子不常见生人，见着了又是兴奋又是羞怯，变着法儿想要引起顾言的注意，偏又不肯用点正常的方式，疯了似得在堂屋里笑着叫着转着圈地跑，时不时就擦着顾言的身边跑过，带了炉子里的煤烟乱窜，顾言没防备，呛了一口咳得眼泪都挤出来了。

　　这可把陆哲气坏了，别人家的小孩不好收拾，就抓了自己小表弟往边上丢，“滚远点，别在这儿跑，没见到有火吗？不小心撞着了给你脸上印个疤，看你以后怎么找媳妇。”

　　小表弟朝他吐舌头。

　　“喝点水压压。”陆哲把大茶缸递给顾言，伸手绕到他身后轻轻拍。

　　温热的茶水润了喉，咳嗽止住了。“好家伙，这煤烟可真厉害。”这是顾言第一次烤火，见识了煤烟的厉害不用再等陆哲提醒，主动离远了火炉一些，可是离开了又冷。

　　真是受罪啊。

　　陆哲听到顾言嗓子都咳哑了，也特别不好意思，早知道就不坚持来了，呆在家里刷几张卷子也好，至少这个人不用受罪。“对不住啊，让你受罪了，要不我去给你弄一个温婆子吧。”

　　“温婆子？”顾言没听说过。

　　“就是热水袋之类的。”

　　顾言拉住他没让去。“算了吧，不用吗，麻烦了。”他不是没看到周围人的目光，虽然一个个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他也猜得到他们一定是在取笑自己娇气，要是再让陆哲搞一个温婆子给他捧着，估计真要被笑死了。

　　“反正一会儿就吃饭了，吃些东西就暖和了。”

　　人多，一张桌子肯定坐不下，顾言是客，再怎么不好意思也被安排在了主桌，陆哲自然是陪着顾言。“托你的福，我还是第一次坐主桌呢。”他凑在顾言耳边低声笑语。

　　姑姑他们忙活了一上午，大盘小盘摆满了整整一桌农家菜，腊肉香肠，蹄膀鸡鸭，摆盘不讲究但是味道很好，顾言饿了一上午终于吃到热乎乎的饭菜，这时才觉得还算是不虚此行吧。

　　吃饭间，姑姑还不忘数落陆哲。“你这孩子，你爸妈不回来你就不知道上我这儿来过年啊？你姑姑家就不是你家啦？非要去麻烦人家老师。算你还有良心知道来看我们，要不然非打你一顿不可。”听着是在埋怨，可句句都透着对他的关爱，陆哲半句都不敢反驳，一边往嘴里塞肉一边含含糊糊地应声，故意做出滑稽的表情逗乐顾言。

　　“顾老师，你多吃点，我们这农村乡下的也没啥好东西，都是些自家喂养的和自己种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我觉得很好，吃得放心，味道也很好。”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顾言再低头就发现自己的碗里堆了一碗的菜，旁边的陆哲还在不停给他往碗里夹。“顾老师说得对。来，尝尝这块土鸡肉。”

　　这小子是故意的。顾言吃东西细嚼慢咽本来就慢，碗里堆着菜在他的观念里实在不雅，加上姑姑姑父他们亲戚之间闲聊家常他也不用插话，所以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吃上，埋着头吃得认真极了，姑姑看了还以为是自己做得饭菜深得他喜欢，得意得非要陆哲多给他夹菜。

　　恶性循环啊。

　　顾言估计这样下去吃到撑也吃不完，忍不住在桌子底下用力踢了陆哲一脚，他才停下来。

　　“陆哲同学！”吃过饭又坐了一会儿，陆哲才带着顾言离开，走的时候姑姑还装了好几袋土货让他们带回去慢慢吃。等到了车上系安全带的时候，顾言还觉胃撑得难受。想到晚上还要去舅舅家吃一顿饭，为了避免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他郑重向陆哲提出抗议。

　　“麻烦你吃饭的时候不要给我夹那么多菜行吗？撑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陆哲听了一脸茫然。“不是你说多吃点就不会冷了吗？”

　　顾言一愣。

　　他以为陆哲使坏，故意让他难堪，没想到是因为自己饭前说的一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时间顾言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那你也不用那么夸张，搞得我好像饿了几天似得，也不怕你姑姑他们笑话我。”

　　“不会，他们怎么可能会笑话你。刚才走的时候姑姑还把我拉到一边，夸你这儿好那儿好，让我好好跟你学呢。”

　　“哦？是吗？说来听听怎么夸我的？”

　　陆哲嘿嘿笑个不停。他可不是在奉承顾言，只不过姑姑没啥文化，说不出什么高深的夸赞之词，翻来覆去除了“好”就是“很好”，可对顾言的赞赏是真心实意的，陆哲听着就觉得骄傲，好像受表扬的人是自己一样。现在他也不过是用自己的语言来传达姑姑的心声而已。

　　舅舅家离得不算远，山路弯绕半个小时就到了。路上顾言喜滋滋地听陆哲夸他，心里明镜知道是他信口胡说的，还是很受用，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顾言就当是消食了。

　　等到了舅舅家下了车，他才再次提醒陆哲别再给他夹菜。

　　“知道了。”想到中午之人吃到撑，陆哲就觉得好笑。“你要真吃不下，不吃就好了呀，干嘛非要硬撑下去呢？”

　　他是不能理解，顾言从小的家教就是碗里不允许剩饭，这是基本的餐桌礼仪。

　　舅舅是个爽朗的汉子，外甥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也不像姑姑那样还要抱怨两句，顾言旁观着觉得也是心大的人，估计是家族遗传了。

　　堂屋里的火炉早早就备好了，这一次顾言长了记性，找了个离火炉远点的位置坐下，宁愿冷些也不想再被呛到了。搓着手和舅舅还没聊两句，一坨东西就从天而降。顾言下意识双手捧住，刹时双手感受到了温暖。

　　手上捧着的东西被大毛巾包裹了几层，顾言打开一条缝，里面是一个铜壶，猜测这就是陆哲之前提到过的温婆子吧。

　　顾言感激地看了眼在他身旁坐下来的陆哲。

　　“顾老师不是本地人吧？”自家外甥的行为被舅舅自动归为有礼貌，赞许之情满溢眼底。

　　“是，上学期才到陆哲他们学校任教。”

　　陆哲在一旁听着有点着急。顾言不喜欢谈论自己的私事，这一点他很清楚，一直也都尽量不去探询，他担心舅舅会追问顾言惹他不高兴，还考虑要不要岔开话题。

　　他小看了他舅舅。

　　毕竟是走过南闯过北的人，比一般的农村人见过世面也更懂人情世故，顾言没有接他的问题主动提及，他心里有数也就不再追问，话题一转又转到了陆哲身上。

　　“小哲啊，学习方面的事情我不懂，你爸妈又心大不管，所以只有靠你自己，反正我就表个态，你只管好好学好好考就行，考上哪个咱就上哪个，别有压力，但也别光顾着玩。这年头，没文化那可是真的可怕。”

　　这可不仅仅是一句调侃，辛苦大半辈子的舅舅很多次都在没文化这点上吃过亏栽过跟头，他信命却也不服命，拼过争过努力过，希望小辈们都能比自己强，比自己过得好。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

　　顾言就喜欢和这样的人聊天，三言两语就勾起了舅舅讲述的欲望，南北见闻亲身经历，平淡无奇的语言讲述了一个个惊险离奇的故事，听得陆哲也是津津有味。好多事情他从来都没有听舅舅讲过，要不是今天有顾言在，可能他也没机会听到。

　　所以他这是沾了顾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