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微水无波

13、第 13 章

　　烤肉店生意太火爆，店家为了增加营业额，座位摆设得比较紧凑，顾言他们坐的位置是个角落，两面靠墙，旁边桌离他们不到一米距离，坐着一对年轻情侣。

　　他们刚才聊得太忘我，才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一言一行全都落在了别人的眼里耳里。

　　按说事不关己就该假装没看见没听到才对，可事情遭就遭在小女人有意无意之间多瞄了顾言几眼，这几眼落在了小男人的眼里可就不得了了，二十出头的小男人哪里忍得了自己的女人看别的男人，看一眼都不行，更何况还是好几眼。

　　陆哲使坏的撒娇正好让他抓住小辫子，要是一般人肯定会认为他们就是在开玩笑，可小男人不一样，心里本来就憋着气，也不管事实真相，恶毒的话就脱口而出，生怕他们听不到还故意放大了音量，摆明了就是故意挑事。

　　“你说什么？”陆哲变了脸色，危险地眯起眼睛盯着小男人。

　　小男人也不怵，嚣张地扬起下巴重复了一句：“死gay！恶心！”

　　陆哲腾地站起来，要不是顾言眼疾手快拦住了他，小男人脸上应该已经被揍一拳了。“陆哲，冷静点。”他劝着陆哲。“大过年的，为了这种人不值得。”

　　陆哲不在乎值不值得，他只是不想忤了顾言的意而已。咬咬牙，他忍下心头的怒火。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别人越是忍让他越是得意，俗称欺软怕硬。顾言和陆哲，一个看起来性子软好拿捏，一个年轻学生样，小男人一点都没有把两人放在眼里，加上顾言拉着劝着陆哲，更让他认定两个人不敢真的拿他怎样。

　　蹬鼻子上脸反而更加来劲了。“妈的，死gay滚了行不行？跑出来伤风败俗丢人现眼。呸！”

　　这一下顾言也恼了，松开拦着陆哲手，陆哲本来压下去的怒火被小男人左一个“死gay”又一个“死gay”再次点燃，甚至更盛，没了顾言的阻拦直接冲过去揪住了小男人的衣领。小男人也第一时间站起身来，本想不让自己在高度上占劣势，结果站起来才知道还是得仰望。

　　“你有种再说一遍？”陆哲恶狠狠的表情跟刚才对着顾言撒娇时完全是两个人。他五官本来就硬朗，平时和颜悦色的时候还有几分柔和，愤怒起来眉头一紧眼一瞪，加上嘴角溢出的混不吝，整个人都散发着凶悍的气势。

　　小女人被吓到了，站过来想替小男人解围，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利索。

　　小男人此时才感到怕也没用了，事儿是被他不怕死地挑起来的，他断不可能这个时候退缩，再说自己的女人就在身边，就算是为了面子他也得刚下去。

　　“说你妈逼！给老子放开。”小男人仰着头梗着脖子不服输，支着手指差点儿没戳到陆哲脸上。

　　陆哲这么多年的架也不是白打的，一眼就看出来小男人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货，当即决定先发制人，快速撇着小男人支着的手指把小男人的手按在了桌子上。离烤盘只有不到五厘米的距离。

　　这动作太快，小男人吓得脸都白了，反应过来想要挣脱，可使出吃奶的劲，脸都涨红了也动不了分毫。即便到了被碾压的份上，他还不肯认输，嘴上依旧骂骂咧咧得更加难听，他骂一句，陆哲就加一分力，撇着的手指就更疼一份，渐渐的小男人疼出一身冷汗，终于闭上了嘴巴。

　　周围的人也有看不过去的，一开始还帮着劝两句，结果看到陆哲这一手，认定小男人自作自受惹了不能惹的混混，个个闭上了嘴巴，都只求自保。

　　顾言也生气，但他毕竟比陆哲理智一些，他们也不可能真跟小男人打一架，用他自己话来说，真不值得。他看出来小女人是个胆小怕事的，慢悠悠走过去，说话的声音温柔，可眼神却是冰冷。

　　“你们吃完了就赶紧走，我这个小朋友脾气不好，也没分寸，真要是弄伤了你男人我们大不了赔钱，可这伤啊残啊的，能不能医的好我可不敢保证。”

　　小女人吓得都快哭了。

　　小男人手被陆哲摁在桌子上动弹不得，见顾言靠近小女人又嫉妒又羞怒，毛头小子不好惹，他矛头一转对上了看起来无害的顾言。“你他妈……”

　　剩下的话被顾言一个眼神全部封堵在嘴里，说不出来了。

　　小男人从未见过如此狠戾的眼神，冰冷得如同锋利的冰刃，看一眼就会被冰刃凌迟。连手指的疼似乎都被比下去了。

　　他这才明白，原来真正不能惹的人是这位。

　　顾言不想过多的纠缠，喊了两声陆哲没有回应，料想他还在气头上，抓住了他的手用力拽了过来，小男人这才获救，被撇的手指几乎失去知觉，不受控地抖个不停。想骂不敢骂，想打又打不赢，在小女人的拉扯下半推半就的买单离开了。

　　只敢在临走前瞪两眼。

　　陆哲被顾言按回到座位上，刚才这一闹腾，烤盘上的肉都糊了不能吃，顾言找来服务员重新点了一份，用夹子把烤糊的肉一块一块夹开，倒油再放上新的肉。

　　他表面上已经看不出一点生气的痕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周围的人也自顾自地热闹，只有陆哲还没有从愤怒中恢复过来。他绷着脸僵硬地坐着，眼神还保持着浓浓的危险，桌子下的双手握成拳头放在双膝上，手指关节因为用力变得苍白。

　　“陆哲，快吃肉了。”顾言夹了肉放在陆哲碗里，语气一如既往的闲淡，也比以往更加温柔。“吃完了还要去看电影呢。对了，我们明天去乡下是不是要给你的亲戚买点东西啊？要不晚上吃完饭去买？”

　　陆哲还是没有回应。

　　人不能太专注在一件事情上，那样很容易钻牛角尖出不来，顾言顾左右而言他，就是想分散陆哲的注意力，一会儿感叹店家生意火爆，一会儿称赞肉太好吃，活像个独自一人在舞台上表演的演员。幸好，在他的努力打岔下，陆哲渐渐放松了下来。

　　“你不生气吗？”人是放松了，可心情并没有恢复，陆哲想到刚才那个小男人阴阳怪气的腔调就怒不可竭，恨不能现在追出去暴打他一顿。

　　他还是太年轻了，经历过的事情太少，才会动不动就只想到用拳头来解决问题。而顾言已经24岁了，他遇到的事情远比陆哲想象的多，他深刻理解这个世界上真正的难题是暴力解决不了的。

　　“生气啊，怎么可能不生气？”

　　陆哲不相信，眼前的顾言面带微笑吃着烤肉，一点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他刚才只顾着怒视小男人了，没有看到顾言那一记狠厉的眼神。他威胁小女人的话陆哲听到了，那才是他的风格，装腔作势的虚伪。

　　“你居然连一句反驳都没有。你还真能忍。”陆哲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嘲讽的语气跟顾言说过话了，一时间顾言都有些不习惯。

　　反驳吗？他怎么反驳？小男人是疯狗乱咬人没错，但有一点他骂对了。

　　他，顾言，就是一个gay。

　　大概15岁的时候他就觉察到了自己与其他男孩子不一样，他的视线会不由自主追随其他男生，就连第一次春梦主角也是学校一个非常优秀的学长。20岁他有了第一个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男朋友，并且两个人还同居生活了2年。

　　他非常确定自己的性向，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gay。

　　虽然他不认为自己有错，更不认同小男人的谩骂，但他同样也没办法理直气壮的去反驳。更难听的话他也听过，小男人的那几句在他看来反而是小儿科，不足挂齿。

　　见顾言沉默着不说话，陆哲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对不起。”他不是真的埋怨顾言，人有时在生气的时候会迁怒身边的人，越是亲近就越是不自觉，陆哲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在迁怒顾言。

　　可顾言又有什么错呢？难道跟他一样气到打人才是对的吗？陆哲自己也明白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顾言低眉，目光落在手中的筷子上。“陆哲你记住，言语本身并不能伤害你，而被言语激起的你的情绪才是真正伤害你的东西。”

　　悲伤也好，愤怒也好，这些情绪会让人失去理智冲动犯错，也会让人钻心刺骨痛不欲生。顾言是过来人，若人生是一场漫长的修行，那他已经到达筑基，而陆哲才刚开始炼气。

　　甩甩头，顾言不去想不愉快的事情，他早就下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决心，不想为看不见摸不到的明天操心，更不想被抓不住摸不着的情绪左右。

　　人生已苦，何必自扰？

　　可他甩不掉身上淡淡的忧伤，更挥不散充斥在陆哲心头的阴霾。

　　如果那个小男人骂的是其他的话，他可能还不会那么生气，或者还能再多忍一忍，可是小男人的一句“死gay”戳到了他最痛的地方，就像一簇火苗正好落在了淋了汽油的干柴堆上。

　　他非常在意这个词，非常非常在意。

　　他承认顾言说的没有错，他应该放下，应该忘记，不应该为了那几句恶毒的话搅了自己一天的好心情。他也想照着顾言说的去做，也想让自己学他的样子去笑，可是他就是做不到。那几句话就像是一根粗壮的铁链，紧紧缠绕在他的脑子里，他的心上，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更没有办法让自己笑得出来。

　　早知道，今天就不该来吃烤肉的。

　　不，或许今天就不该出门。

　　他懊恼又后悔。

　　顾言跟他想到一起去了，他也觉得今天不该出来，只不过他后悔的原因是觉得他们两个完全是在浪费钱，也浪费时间。没有了愉快的心情，吃在嘴里的肉都没有了味道，吞进肚子里的满足感还不如陆哲做的黑暗料理。

　　才一天没吃，他竟然有些怀念。

　　一顿饭两个人食不知味，买单离开后顾言想要提议干脆回家算了，可陆哲赌气似的执拗着低头往前走，不像是去看电影，像是去打劫。顾言没有办法，只能跟在他身后来到了电影院。

　　陆哲去取票，顾言去买可乐爆米花，电影开始后的半个小时里，顾言已经数不清第几次叹气了。

　　这部枪战片本来是为了陆哲选的。

　　陆哲猜的没有错，相比较这种打杀激烈的枪战片，他更愿意在新年看一场轻松的喜剧片，之所以会坐在这里自然是因为他也猜到了陆哲的喜好。毕竟是热血少年，对这样的影片最没有抵抗力。

　　可眼下少年的心思完全不在大银幕上，他眼睛盯着前方不假，可顾言清楚他的思绪已经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周围的观众随着电影情节或惊呼或唏嘘，他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几次他嚅动了嘴唇似乎有话想说，顾言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开口。

　　这个少年有烦恼，顾言看得出来，可他是顾仙儿不是真的神仙，不可能猜得出他的心事。顾言唯一能做的只有安静地等待，等待他或是自己想通了想开了放下了忍住了，或是憋不住说出来。

　　如果是前者他不会追问，如果是后者他愿意倾听。

　　顾言心不在焉地看着银幕上人影晃动，时不时瞟一眼身旁的陆哲。明暗交替的光影映在少年凝重的脸上，将少年打造成一副人物雕像，嘴唇鼻梁都透着坚强，唯有眼神太复杂顾言看不懂。

　　真的很好奇，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到底能有什么样的心事才会有如此复杂的眼神。

　　十八岁，单纯美好，青春活力，会惆怅时间的流逝，更多的是憧憬未来的世界，偶尔懵懂，偶尔迷茫，相信自己独一无二，相信自己未来可期，坏情绪只是夏天的一场阵雨，来势汹汹消逝匆匆。

　　可现在陆哲的这一场阵雨都持续到电影散场了还不见停。

　　随着人流往外走，刚出门就被身后陆哲拽着手臂，一路疾步来到了一个角落。

　　他疑惑地看着陆哲。

　　“顾言，你怎么看？”刚一站定陆哲就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什么？”顾言知道他这是终于憋不住心里的事要说了。

　　手臂紧了紧，仿佛那是陆哲勇气的来源。“同性恋，你怎么看？”

　　顾言一滞。他完全没料到自己等来的会是这样一个问题，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陆哲是在试探他，可是对上陆哲的双眼，里面没有一点不怀好意，他又不解了。

　　“你的看法呢？”顾言没有直接回答，把问题原封不动又抛还给他。

　　陆哲歪靠在墙上，垂着头眼睛盯着脚尖，“很变态，是吗？”一般人都会这样认为吧？当这三个字不再是小说的分类，不再是漫画的情节，大多数人都会这样认为的吧？就像那个小男人，他不过是很多人的一个代表而已。

　　顾言皱了眉。陆哲的问题其实不应该由他来回答，作为一个纯正的gay，他当然不会认同陆哲的这个观点，他可以用长篇阔论来反驳证明他们没有错。可是作为一个老师，他不能带有明显的主观意识回答学生的问题，特别是这种带有引导性的问题，他的一句话很有可能会影响一个学生的一生，所以他必须慎重。

　　“也不能这么说吧。举个例子，我喜欢吃芒果，你喜欢吃榴莲，谁能说谁变态吗？”

　　少年抬起来头：“那……”

　　“陆哲，你能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吗？”顾言问出了关键。他必须先搞清楚陆哲的目的才能判断自己到底该如何回答，目的不一样，他回答的方向和深浅肯定也会不一样。

　　他目光如炬一错不错地盯着陆哲，表情严肃而又诚恳，陆哲抿抿嘴唇，将视线撇向一边才幽幽地说：“我觉得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