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微水无波

15、第 15 章

　　陆哲很少见到顾言对哪一个人哪一件事如此感兴趣过，一直都觉得他这个人云淡风轻少有波澜，可没想到他和舅舅相谈甚欢，到了晚饭时候舅舅还非拉着他喝几杯。

　　“可是……”顾言想要推辞。舅舅是个风趣的人，见多识广，讲的故事也很有趣，顾言难得遇到一个能让自己感到愉悦的人，把酒言欢本来也未尝不可。可是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吃过晚饭就回家，明天陆哲和任飞他们还约了要去看望原来的英语老师，那就不能喝酒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住一晚，明天上午再走，反正我和任飞也是约的下午。”陆哲倒是挺想住下来的。山路本就崎岖弯多，天气好还行，可今天这雨下了一天就没停过，雨夜开车实在不安全，加上舅舅也很少说这么多话，一看就知道是真开心了。

　　顾言也不太一样，明显放松了不少，笑容也绚烂了许多。

　　这么好的气氛，陆哲由衷想要延续得久一点。

　　连推脱的理由都没有了，顾言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中午吃得太撑，一下午光是聊天也没有怎么活动，他吃不下饭菜就只能喝酒，不然舅舅舅妈会认为他嫌弃家里。

　　陆哲只见顾言喝过一次酒，就是除夕那晚，顾言一个人喝了半瓶红酒。他到现在还记得顾言喝红酒时的优雅，但是这优雅可不适用于农家的土酒，顾言显然没有料到土酒的烈性，虽然已经很小口了，还是被辣到皱了眉，闭眼扭头半天没缓过来。

　　舅舅被逗得哈哈大笑。“一看就是斯文人，喝不惯吧？”

　　确实不习惯。顾言并不太会喝酒，酒量也一般，平时最多就是喝点红酒啤酒，白酒洋酒都喝得少，农家的土酒更是第一次尝试，一口下去，烧得喉头內腑火热。

　　“还好。”他也知道自己的表现有多狼狈，不服输又喝了一口，这一次有了心理准备，还从酒里品出了回味的甘醇。“是好酒，够烈，够香。”

　　舅舅点点头，看顾言的眼中多了些赞许。

　　舅舅家没有姑姑家那么多人，外公外婆去世得早，家里没有老人，只有舅舅舅妈带了两个孩子生活，一个12岁的女孩一个5岁的男孩，相比较姑姑家的小表弟，内向安静不爱说话。陆哲知道顾言喜欢这样的气氛，不会太冷清，也不会太闹腾。

　　吃饭的中途，舅妈拉过陆哲悄悄问他晚上睡觉怎么安排，他和顾言是分两间房睡还是一间房。陆哲看看和舅舅边喝边聊脸上染了薄红的顾言，喉头滚动了一下。

　　“一间房吧。我们就睡一晚，明天就走了，铺一张床就是了，你也不用麻烦。”想想，他又追了一句：“准备两床被子。”说完这句话，陆哲莫名其妙心跳加快，脸也在发热，好像喝了酒的是自己一样，总有些心虚。

　　顾言不知道这些，几杯酒下肚他就已经有些晕乎乎的了，幸好舅舅这人不劝酒，还一直说酒大伤身，适量开心就好，不要勉强。

　　“那你还喝这么多？”陆哲扶着顾言上楼。楼梯本就不宽，一侧还摆放了不常用的农具，占了不少地方，使楼梯更加窄了。顾言脚下虚浮，一步三摇晃地走在楼梯上，陆哲看着都担心，生怕他一步没踩稳跌倒，要是往前趴还好，大不了就是难看些，要是重心不稳往后倒下去，那就危险了。

　　为了他的安全起见，陆哲只好走在顾言身后，半推半护地把他送到了楼上卧室。

　　“高兴啊。我也高兴，舅舅也高兴，一高兴就没控制住自己。”顾言安心由着陆哲带领，喊走就走，喊坐就坐，说要擦脸就把脸凑过去闭上眼睛让他擦，乖得像个听话的小孩子。

　　这到底是乖还是会享受？陆哲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你也就算了，舅舅今天晚上好像也喝得不少，我就不懂了，你们不是才认识吗？有什么值得这么高兴的啊？”

　　“你舅舅啊，他是一个睿智的人。”顾言的回答陆哲不以为然。

　　“这有什么？都说外甥像舅舅，我以后也会变得睿智的。”反正都伺候上了，陆哲干脆蹲下来给他把鞋袜一起脱了。想要洗澡是不可能的了，这人本就怕冷，又喝多了，让他一个人去洗陆哲肯定不放心，帮他洗澡……更不可能。

　　陆哲帮他脱了外套，让他躺下替他盖好被子，逃进了浴室。

　　他被自己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吓到了，不，确切地说，吓到他的不是要帮顾言洗澡这个念头，而是当他想到两个人赤坦相对时，自己身体里腾起的火苗。虽然他认为自己是个gay，虽然他认为顾言很好，虽然他喜欢和顾言呆在一起，可这些都不代表他对顾言有特别的想法。

　　这是第一次，他对顾言第一次有了冲动。

　　就像是按下了开关，陆哲一面告诫自己不能再想，不应该再想，另一方面还是忍不住不想。想顾言笑着问他要不要接受打赌，想顾言把他压在医院的座椅上呵斥，想顾言一脸懵圈地看着他拖着行李走进自己家，想顾言忙碌一天为他做了一桌年夜饭。顾言的眼，顾言的唇，顾言的手指，顾言的身体……

　　这是他第一次想着一个现实生活中的人到达终点。

　　微喘着，他撑着墙让热水冲刷自己，若是以前，此刻的他一定是惊慌失措甚至恐惧不安的，可是他现在心里一片宁静，耳边只回响着顾言对他说过的话。

　　你是一个正常的人。你不是变态。不用害怕。

　　话是昨天才说的，还算新鲜热乎，陆哲回想的时候还能清晰记得他当时眼中的真诚，就连说话时的气息拂在自己脸上时的感觉他都记忆犹新。

　　“陆哲，他可没说过你可以想着他开手动档啊。”陆哲苦笑着。

　　卧室里的顾言并不知道自己成为了一个怎样的存在，虽然喝了不少还不至于烂醉如泥，躺在床上半天也没有睡意，只是头晕懒得睁眼罢了。

　　有些话，有些感受，他没办法跟陆哲解释。

　　陆哲的舅舅，成熟风趣，见多识广，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对人生有他自己的见解和看法，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愿意与顾言交流，不会因为顾言年轻没有阅历而轻视他的想法，也不会因为顾言某些和他不一样的观点而驳斥认为顾言就是错的。他愿意倾听，愿意沟通。而这正是顾言梦寐以求的父子相处之道。

　　有一瞬间，他真心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像陆哲的舅舅一样，不一定真的理解他，但可以包容他。无论是他对未来对事业的想法，还是他的性向。

　　兀自沉思的顾言没留意到卧室里的声响，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身边的床垫凹陷了一块，一阵窸窣晃动仿佛有个人挨着他躺了下来。他很奇怪自己下意识的反应不是睁开眼睛去看看是谁，而是放轻了呼吸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他怀疑自己的大脑已经停摆了。

　　还好智商没有停摆，他立刻猜到会躺在身边的只有可能是陆哲。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吓了一大跳。他没有想到晚上会和陆哲同床，或者说他根本就没考虑过会和人同一间卧室。他更没有想到的事情还在后面。

　　当一个人失去视觉的时候，其他的感觉就会变得灵敏。他闭着眼看不见陆哲，可他觉得陆哲的视线就像钩子一样挂在自己脸上，随着微弱气息的吹拂，他意识到陆哲朝他这边靠了过来。

　　“顾言？你睡着了吗？”陆哲的声音很低很小，似乎既是在试探他，又是怕吵醒他。

　　顾言自然不能回答他。他不知道陆哲想做什么，或许只是想说说话，可他现在也没有聊天的心情，只想着能蒙混过陆哲，让他也早点睡觉。

　　突然顾言绷紧了全身。他感到有只手触碰到了他的额头，或许是眉，然后是眼，是鼻，指尖轻柔划过落在了他嘴唇，轻轻地摩挲几下又返上去拨弄他的睫毛。

　　好痒！他实在忍不住，装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呓语，吓退了那只手。

　　两个人都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顾言听见陆哲轻声嗤笑了一下，接着床抖动了几下才彻底静了下来。顾言依旧不敢动，一直等到陆哲睡着发出平缓的呼吸声，他才敢睁开眼睛。

　　酒，早就被吓醒了。

　　刚刚发生的事情令他不解，陆哲的行为到底代表了什么？是一时兴起还是另有深意？今天晚上喝了酒的顾言本来就大脑不灵光，想到太阳穴突突直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本能地觉得不安，有一种脱轨的失控感在心底滋生。

　　这种不安的失控感，他当年察觉自己可能是gay的时候也出现过。

　　早晨，顾言是被一阵清脆的鞭炮声吵醒的，意识不清的瞪着眼放空了几分钟，才想起来自己昨天陪陆哲到乡下的亲戚家拜年，晚上喝醉酒就睡在陆哲的舅舅家了。

　　陆哲？

　　他扭头，身边已经没有人了，连被子都叠得整齐。到底是自己睡得太沉了，还是那人起床的动作太轻？

　　窗户上拉了窗帘，光线昏暗，顾言也不清楚现在几点了，枕头旁边也摸不着手机，估计是在外套的口袋里，可外套搭在椅子上，不起身够不着。顾言盯着外套发现自己确实不能依靠念力让它自己飞过来，裹了裹被子放弃了。

　　在冬天，起床是需要勇气的，外面太冷，顾言实在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可毕竟是住在别人家，他也不能放任自己睡上一天。再说了，今天还得赶回去呢。叹一口气，顾言用了最快的速度掀开被子，趁着寒冷还没有反应过来，抓起外套穿上。

　　冷冰冰的外套还是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窗外传来小孩子的嬉笑，顾言走过去拉开窗帘往外望。雨不知何时就已经停了，阳光铺洒在地上，斑驳的水印反射了阳光，处处充盈了生机。远处的青山起伏，近处的枝桠吐绿，乡间小道上有黄狗摇了尾巴，惊了鸡鸭四散逃跑。

　　楼下院子里陆哲正和两个小孩玩耍打闹，5岁的小外甥尖叫着追在他身后跑，小短腿一颠一颠煞是可爱，12岁的外甥女含蓄得多，围在他们身侧，笑着闹着还不忘保护着弟弟，是个懂事的小姑娘。

　　陆哲也很开心的样子，对着小外甥打一下挠一下，看似很疯实际上把握着力道分寸，时不时还做出夸张搞怪的表情，逗得两个小孩咯咯得笑个不停，他自己也是笑声爽朗。

　　这笑声是会传染的，顾言也不由地翘起了嘴角。

　　外甥女最先看到站在窗边的顾言，微笑着朝他挥手打招呼，陆哲这才抬头，看到他的瞬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就好像阳光也反射到了他的笑容里。

　　又不是离得很远看不见，需要那么大力地挥手吗？顾言觉得好笑。

　　下楼走出去，一股寒风扑面而来，顾言裹紧了外套，连领子都立起来挡住脖子。明明阳光普照看起来很暖和的样子，原来也是骗人。

　　“舅妈在做饭呢，让我们吃了饭再走。”陆哲迎过来，连同身上的热气也一并带了过来。

　　顾言昨天晚上光喝酒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也感到饿了。

　　舅妈从厨房探出了头，喊外甥女上菜地拔几根葱回来，小女孩答应了带着弟弟一蹦一跳地去拔葱，顾言好奇，也拽上陆哲跟着一起去了。

　　菜地就在家旁边，一小块儿土地种了不少葱姜小菜，现吃现摘绝对一等一的新鲜。顾言头一回见着长在土里的葱，跃跃欲试亲手拔了两根，兴奋得举起带泥的葱冲着陆哲直晃手。

　　“你小心泥溅到身上。”陆哲的嘴可能开了光，话音刚落就有一小块儿泥巴飞起来，不过没有溅到顾言身上，而是溅到他脸上，更糟糕。

　　顾言赶忙去蹭，谁知越蹭越花，惹得两个小孩笑成了鹅。

　　陆哲可不想让他恼羞成怒，那样倒霉的只能是自己，努力憋着笑接过他手中的葱交给外甥女，打发两个小孩先回去了，再扳过他的脸仔细把污渍一点一点搽干净。

　　手指碰到脸颊的时候，顾言猛地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眼前的陆哲神情坦然，态度也正常，顾言一时之间都无法确定记忆中的到底是真实发生还是自己醉酒后的幻觉，恍惚愣神忽略了陆哲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等陆哲说了声“好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就这么老实站着，心里一阵慌乱。

　　头天的雨水完全湿透了土壤，本来就泥泞湿滑，慌了神的顾言脚下一乱就失去了重心，幸好陆哲眼疾手快拉住他，他才幸免与大地来场亲密接触。

　　“你行不行啊？这要是摔下去，非啃个一嘴泥。”

　　顾言白了陆哲一眼，想要不着痕迹的抽出被他紧紧拉住的手，谁料不但没成功，还被他握得更紧。“别乱动，泥路不好走，摔一跤你连可以换的衣服都没有。”

　　想了一下自己一身泥的样子，顾言还是忍住选择被陆哲牵着往回走。

　　陆哲的手很大很厚也很暖，手掌有打篮球磨出的薄茧，被这样一只手握住，顾言隐隐有电流过身的感觉，温热从手的位置传遍全身，不仅不觉得冷了，后脊背还冒了一层微汗。

　　顾言觉得自己不对劲。

　　难道是寂寞空虚太久了？还是昨天的酒还没有醒？怎么会对着一个18岁的少年产生仿若心动的感觉？尤其是这个少年还是自己的学生。

　　这么一想，顾言一下子就冷静下来，手也从陆哲的手中抽了出来。

　　陆哲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泰然自若让人看不出异常。

　　舅妈的厨艺不错，顾言觉得新鲜的食材占了很大部分的原因，简单的调味也能做出可口的饭菜，合了胃口险些又吃撑了。

　　来的时候后备箱装满了礼物，走的时候依旧满满当当，姑姑和舅舅都准备了不少的土货特产，说是给他们两个人一人一份，实际上还不是等于都给了顾言。

　　“家里冰箱怎么可能塞得下？”顾言想起来就头疼，盘算着要不要换一个大一点的冰箱。

　　陆哲赶紧制止他浪费钱的想法。“用不着！有些东西不需要放在冰箱里，而且还有我呢，肯定坏不了。”

　　年轻的少年人不论是脑子消耗还是体力消耗都比较大，胃口自然也大，特别是跟顾言一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有他在根本不用担心会吃不完。

　　“我拜托你扳着手指数数吧，再有不到十天就开学了，你觉得就凭我们两个人吃得完这么多东西吗？”

　　开学了陆哲就会离开，他一走，顾言肯定不会再做饭了，那吃不完的食物怎么办？再说了，这几天也不可能天天吃一样的东西，再美味的食物吃多了也会腻的。

　　他操心着后备箱里的食物，没留意到陆哲突然的沉默。

　　陆哲从来没有想过寒假即将结束这件事，他最多只是想到今天过完明天就开始恢复正常学习刷题，可刚刚顾言的提醒让他意识到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自己就要离开顾言的家，他和顾言这种朝夕相处的时日只有不到十天了。

　　时间怎么流逝得这么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