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他明月挂西楼》孟冬良月

8、第八章

　　不待文悠悠反应过来，就见那男子拂袖转身，自衣袍中取出一柄细长的匕首，兵刃纷飞间，竟将飞速而来的短箭全部挡下，其身手利落，不证自明。
　　趁他应对暗器之时，树上黑影已经疾冲而下，持剑攻去。老僧许是帮不上忙，却也知道一场恶战在即，早已携灯退到后面。黑影身穿夜行服，身形高壮，出手招招致命。
　　文悠悠背对着他，却也能够辨出他与闹市歹徒的相似之处，可如今剑拔弩张，自己不被波及已是万幸，如何能够上前问个清楚。
　　思量之间，黑影已经占了上风，那男子虽然招式厉害，但力道不够，许是伤势还未见好，几个回合下来，动作也迟缓了半分。他持的本就是短刃这样的近身兵器，实在难以施展。
　　只听“叮”的一声，黑影已将匕首挑飞过去，再次挥剑已直指男子心口。
　　千钧之际，文悠悠也屏住了呼吸，死死地靠在古柏之后。
　　预料的长剑封喉并未发生，却见黑影顿在那里，闷哼一声，步子再迈不动半分。原来男子假意舍刃，实则腾出右手发力，将藏于袖中的银镖尽数射了出来。
　　宝剑落地，黑衣人连中数镖，嘴角也溢出猩红的血来，文悠悠虽然不懂五脏穴位，也能看出他要害之处皆有中镖。
　　他好似要说些什么，身体向前晃了下，但内力耗尽，开口发不出完整的字，反倒又喷出血来。男子后退一步，避开四溅的血珠。
　　黑影再支撑不住，倒地之前，却倏地转过头，死死地盯向文悠悠藏身的方向。光线太暗，又隔了数丈，文悠悠实在看不清他的目光，可也心如擂鼓：黑衣杀手武功了得，必是在埋伏之际发现了她的存在，也许是刺杀任务更加重要，抑或是不想打草惊蛇，这才没有先来探查。
　　可若黑衣人尚能觉察到她，那男子…
　　思及此处，文悠悠瞬间脸色煞白，抬头望去，果然见他朝此处看来。
　　老僧此时已走到男子身旁，微微曲膝去探黑衣人的鼻息，须臾之间，微微叹了口气，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文悠悠全身如同淬上寒冰，大气也不敢再出，可男子只是微微扫了一眼，就转身过去，对着老僧抱拳道：“今日夜深，还请了尘方丈早些休息，此处便留给璟昭处理罢。”
　　果然，深夜出现在此处的，也必定只有此寺住持-了尘大师。
　　了尘方丈闻言并未推辞，微一颔首，朝另一条隐秘的小道走去，烛火幽幽，他垂弯的背影也渐渐消失于视线之中。
　　那自称璟昭的男子还站在原处，抿唇不语，只看着地上已凉去半截的尸首。不知何时，黑衣人的四肢开始呈现一种诡异的坍塌之态，如今竟连头颅也扁了下去，仿佛凹陷的流沙。
　　不过几个呼吸，地上哪还有什么尸身黑袍，只剩下一滩水，无色无味，还映出半边月色。璟昭轻嗤：“十多年过去，用的竟还是化骨水这样的伎俩。”
　　冷汗已打湿了文悠悠的脊背，便看见璟昭提步而来。他走得不快，但已能闻见一股清冽的竹香。
　　再次相遇，又目睹了他这样的场面，下场会如何？
　　待来人停在文悠悠身前，她才嗅出淡淡的血腥味。之前空气中便若有若无，只以为是从杀手身上发散出来。可现下离得近，才瞥见他腹下纱布有污，定是旧伤崩开，血液渗出所致。
　　相别半月，伤还没好，如今还复发起来。文悠悠是个心软的，不由得移开目光，可到底泄漏了几分忧心之色，抬眼便撞进一双深色的眼瞳之中。
　　璟昭已经走到跟前，但两人身高差了约莫五六寸，所以只低头漫不经心地盯着她，文悠悠想要开口，双唇微张，却搜刮不出一句话来。刚说出个“我”字，就见眼前人又向前一步。
　　文悠悠呼吸一滞，吓得闭上眼睛，想往后退，却只抵上粗粝的古柏树身，衣衫不厚，她皮肤又实在娇嫩，如今死死磨着，怕是已经红了大半。
　　几个吐息过去，却没有想象中的杀意，只感觉出酥酥痒痒的热气扑面而来，文悠悠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就对上璟昭清冷的眉眼：“方才，看到了什么？”
　　她连忙接话，只是吓得磕磕巴巴：“没看见，不知道。”又觉得这回答实在不太可信，急急补道：“我断然不会说出去的。”
　　少女神色难掩惧意，但仍是站直了身子，双颊硬撑得红红的，倒不似往日那样苍白可怜。
　　二人此时离得近，鼻间呼出的热气也交互到一处去。文悠悠睡前还在面上扑了蒹葭制的香粉，虽已散了大半，还是能闻到芬芳的栀子味。
　　璟昭腹下伤口微痛，重新站直了身子，两人之间留出空隙，头也偏到一边不再看她：“可还认得回去的路？”
　　此时已是后半夜，林间微微有风，他声线带了些许沙哑，但依旧沉静。
　　文悠悠大为错愕，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又被放过了一次：“认，认得的，我这就回去。”她神经还有些发麻，抬步时不稳，险些摔了个踉跄，连忙扶住身侧的古柏。
　　璟昭背手而立，看她趔趄，但并未上前帮忙。文悠悠沿着小道走出几步，突然顿在那里，犹豫间终究转过了头：“谢谢。”
　　他不置可否，神色还是清清冷冷的模样，文悠悠见状也未再多言，只小心拢着裙衫，朝着来时方向走去。
　　月光皎皎，少女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当中，古柏之下也不再有人。

　　蒹葭的叩门声来得准时而守矩，辰时未过，文悠悠已经洗漱完毕，坐在桌前由她绾发。昨日回院倒没出岔子，只是四周静得出奇，文悠悠不敢探究，进房后借着窗棂透进来的月光细细检查了衣服。
　　倒没有勾挂，只是沾上些土，还好穿的是件花青色的寝衣，暗色的面料，轻轻一拍也看不出脏。蒙了被子，不知什么时候就昏昏沉沉睡了。
　　醒来时早已天光大亮，门口婢子的脚步轻轻簌簌，是多年在府中侍候练出的习惯，起身想倒杯茶，便听见了蒹葭的声音。
　　文悠悠发质生得好，绾发花不了什么功夫，她不适合文书亦那样艳丽的装束，发髻也简单不少。别上簪子，寺里的早斋也端了进来，素粥小菜，除了荤腥不见，和从前府里吃的并无区别。
　　不过对于自立小厨房的杨氏、文书亦二人，一路的饭食就不算可口了，但文志和随行的赵大人尚且没有抱怨，她们也只能忍下委屈。
　　正在用饭，那边已派了管家来通传，说是一会便可以启程。文志此人心思深沉，绝不会为了简单的访寺而大费周章，况且还有赵大人随行，可如今只待了一夜便急着入京，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也不知他昨日下午去找了尘方丈，可有说些什么。
　　想到方丈，璟昭的身影不免又浮现在眼前。昨夜之凶险可疑，文悠悠到底觉得后怕。杀手、化骨水、璟昭的真实身份、他和了尘方丈的关系、两次出现的原因、又为什么两次放过她… 种种谜团，错综复杂，竟不知该从何解起。
　　文悠悠放下瓷勺，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