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旧时相识》林柠

8、第七章、再见（上）

　　在去往永寿宫的途中，沈慕青一直回忆着方才檀静姑姑对她说的话。

　　——“太后娘娘原不想叫娘娘劳心劳力的，”姑姑挂着天衣无缝的笑，“但一别多年，公主和皇子倒是想念娘娘的紧。”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差点令沈慕青落下泪来。

　　她以为自己已是铁石心肠。当初她执意要走时，儿子拉着她的衣袖不肯放手，一声不吭。半大的男孩儿脸上满是泪痕，紧抿的嘴角显示出一丝倔强；更小的清裕更是闹得厉害，哭得令人心颤。
　　他们的父亲面无表情，只对赵德明吩咐，“把四皇子拉过来。”

　　她还是走了，装作没有听见身后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一声声“母妃”，她的脚步更快！

　　——要怎么和孩子们解释，不是她不疼惜他们，而是他们外祖家的死，如何叫她忘怀？
　　现在想来，是自己懦弱。不忍待在这片伤心地，便缩进自己的躯壳里，抛弃了所有人！

　　——“娘娘尚好年华，就是为了自己，也该想想日后的路该怎么走。”
　　檀静姑姑最后的话，倒是点醒了她。
　　所以她答应了——去太后寿辰！
　　“彩雯，礼可妥当？”沈慕青询问。
　　“回娘娘，飘绿翡翠琉璃全品貔貅辟邪兽已备好！”彩雯回答，声音雀跃。在她看来，娘娘终于回头醒悟了。
　　那寿礼，也是费尽心思的。昔日娘娘还做姑娘时，老爷的一个下属奉上的，说是稀世奇珍，专门进奉老爷。果然，见到那貔貅兽时，别说小姐，连老爷夫人也一脸惊奇，果真是珍宝！

　　——后来想想，所有的事都有预兆。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沈丞相权势滔天，羽翼遍布朝堂，势力更是盘根错节，皇帝心里如何能踏实？后来沈家全家灭门，其实也是必然。

　　永寿宫到！
　　彩雯心神一惧。侧头看了看沈慕青，面上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彩雯稳了稳心神。

　　永寿宫内，歌舞升平。
　　太后身穿莲青色夹金线绣榴花缎袍，笑得合不拢嘴。
　　殿正中央坐着皇帝，玄色龙袍，头戴嵌宝紫金冠，剑眉入鬓，黑如墨玉的瞳孔像是盛着笑意，又好像一瞬间什么也没有。
　　身旁的皇后一袭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头戴赤金凤尾玛瑙流苏，端庄温和。左下方坐着的是恭妃，便是她方才说话逗笑太后，青缎掐花对襟外袍，低调，就如同恭妃此人。
　　赵太妃坐在上首，装作无意地瞥了几眼和昭媛赵令月。

　　“恭妃姐姐好生口齿伶俐，臣妾往日里竟不知姐姐也是如此能说会道的！”说话的正是宜妃，一身曳地飞鸟描花长裙，奢侈妩媚，惹得皇后不快地看了好几眼。

　　恭妃的脸一僵，这是讽刺她阿谀奉承，拍太后马屁呢！

　　“太后娘娘和蔼如斯，别说恭妃姐姐，就是嫔妾也不住地想和太后娘娘说话呢！”说话的是近来得宠的徽淑仪。——自上次被宜妃罚跪，又得皇上撑腰后，徽淑仪和宜妃势同水火。
　　宜妃刚想回嘴，就听到皇后一声呵斥，
　　“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不成体统！”
　　宜妃撇撇嘴，却是不说什么了。
　　皇后侧身看了看身边之人，皇上依旧是淡淡的，似方才不过一处闹剧，没有什么能映入他的眸中。
　　“罢了罢了，拌几句嘴而已，”太后依旧笑吟吟的，却话锋一转，“不过哀家今日倒是请得一位故人来，皇上见了想必很欣喜。”

　　话音刚落。
　　“宓妃娘娘到!”
　　皇上的手握紧了酒杯。
　　大殿里就这么突然安静了下来。
　　只见沈慕青袅袅走来。——一袭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衬得她冰肌莹彻，头上的玉垂扇步摇更显云髻峨峨。
　　霎时满座女子如同胭脂俗粉俗媚。
　　皇后素来端庄的眼眸里淬出恨意，宜妃红色护甲紧紧扣住椅子，恭妃垂下眼眸。而如和昭媛、徽昭仪之新人，则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

　　“臣妾见过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来了就好，这么多年在佛堂里祈福，你有心了。”
　　——多可笑，多年前的恩怨如今被轻轻遮过，定性为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