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旧时相识》林柠

9、第八章、再见（中）

　　这时皇后回过神来，端着她那和善的笑容，说着最恶毒的话，
　　“瞧这会儿功夫，沈妹妹都还未坐下。沈妹妹，不如就坐在郑充容旁边，可好？”
　　笑吟吟的。

　　殿上又寂了一瞬。
　　郑充容是何人？坐在右席最末，不过是一个低位嫔妃而已。
　　将一个未夺封号、生有皇子公主、刻在皇家通牒上的高位妃子同她相比，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皇后恍若未知，又或者是知道，但心中滔天的恨意，让她顾不得这些了。
　　太后淡淡瞥她一眼，向来恪守礼数的皇后现在却是失态了，——没有大局！

　　但却悠悠回忆起一桩往事。

　　——那年，皇后已进宫多年，中宫无子是她一直的痛，后族甚至打算送一个同族女子进宫。顶着前朝后宫众人的虎视眈眈，又不得皇上喜爱，皇后压力大得整夜睡不着。
　　娘家费尽心思，搜求各种奇方怪药，甚至还用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好不容易有孕，皇后一颗心终于放下，安心养胎。
　　但等到怀胎三月的时候，变故却发生了。
　　也许是孩子来得就不体面，这一胎凶险异常。夜晚，皇后感知到身下有血的时候，大宫女素吟等人早已吓得没魂儿。
　　按捺住内心恐慌，皇后高声吩咐：“赶紧去通知皇上，把吴太医请来！”
　　吴太医是皇上御用太医，医术精湛——只为皇上一人诊治。
　　素吟连忙跑了出去，却又急急被皇后叫住。
　　皇后额上全是冷汗，忍着说:“先别把龙胎有恙的事儿说出来!”

　　想必是怕宫中有人借此生事。

　　黑夜里，素吟匆忙点了一只油纸灯，连忙跑去乾清宫，一路上不知跌了多少次。好不容易赶到乾清宫，却被告知皇上在宓妃娘娘长乐宫中。

　　——这一刻，素吟从未这么恨过宓妃。

　　于是，又跌跌撞撞来到长乐宫，哪知正撞上宓妃娘娘和皇上欢好！
　　当赵德明向内禀告“皇后娘娘请”时，只听见皇上沙哑又淡漠的声音，“明儿再说！”

　　赵德明苦着一张老脸出来，“素吟姑娘，不是奴才不尽心，是您这时机挑的不对，怎么偏偏就挑上皇上和娘娘干这事的时候……”
　　素吟心里冷笑，面上却一片冰冷，万般无奈之下声音拔高：“还请公公禀告皇上，是皇后娘娘龙胎有恙！”
　　赵德明瞬间脸色变了，事关龙嗣，他可担待不起。于是，又进去。
　　果然，不出一会儿，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长乐宫内。

　　赵德明站在最角落，身子动也不敢动。
　　皇上在穿衣，面无表情。宓妃娇媚地靠在床头，衣衫半解，一双勾魂摄魄的眼儿迷离地望着皇上，雪白的肌肤上红梅点点。
　　皇上侧头望过来，冰冷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温情的笑意。
　　走近床榻，温柔安慰，“一会儿朕就回来，”低着嗓子，带着笑意，“继续疼你。”
　　宓妃哼哼唧唧地，白玉似的手臂却一直缠在皇上脖子上，整个人被他搂入怀中，扭着身子蹭他，娇声：“不嘛，不要走。我不想让你走。”
　　角落里的赵德明急得冒火，皇后龙嗣有恙，这两位还在这儿调情。于是，大着胆子低声提醒：“皇上，皇后娘娘……”
　　宓妃闻言还是放开了手——毕竟是皇后。
　　在皇上踏出永乐宫大门时，坤宁宫里的大太监一边哭一边磕磕绊绊地跑来。
　　赵德明狠狠斥责:“皇上面前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禀皇上!皇后娘娘……娘娘小产了！”
　　……
　　此刻，太后看着皇后充满恨意的脸，心中叹息，想来皇后自那时便把失子之痛算到宓妃头上了。

　　看了看儿子，那位脸上倒面无表情，要不是做母亲的看到他紧紧扣着玉扳指的手，还真被他毫无动容的样子骗了过去。
　　太后正欲开口解围之时，皇上声音淡淡:“坐到这儿来。”
　　手指看似随意指了个座儿，——却是大殿上离他最近的地方。

　　寿辰继续，歌舞又响起。
　　沈慕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住那一个时辰的。待在他身边，就好像心里快要熄灭的火又被燃起，那一个个交颈而眠的日日夜夜仿佛浮现在眼前。
　　食不知味地坐了很久，终于，寿辰结束了。
　　待众人簇拥着太后退下时，沈慕青悄悄地走了。
　　——就算不合礼数，但她总觉得今晚会发生在她掌控之外的事，还是趁早走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