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101、夜深人不静（1）

　　进了这道门，一片海棠开得正艳，粉白胭红如云雾蓬起，风中流转着淡淡的甜香。为了一览这些可爱的花朵们，叶云徊特地从此处取道，而此时大部份人都去无双大会看热闹了，除了偶尔匆匆而过的零星几人，并无人打扰她赏花的意趣。
　　正转到一棵树下，仰起头来，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极为美丽的粉色海棠花，她不由得伸出手去触碰，紧接着想起了在药仙谷中樱花栈道下的数次漫步，也是这样头顶浅粉如云的花海，风来之时花瓣如雨飘洒旋转而下，沾了她满头满身。而那时，常伴在她身旁的，还有个玄色身影。而那身影的主人，方才在无双大会上气定神闲的说出那句惊雷一般的话：他，与她有婚约。他的口气那么理所当然，不容置疑，仿佛天经地义就该如此。
　　若说她先前是还没反应过来，后来等反应过来了又不敢置信，现在则是满心甜蜜了。一颗心全是柔情蜜意，溢满了激动无处可诉，总不能四处拉着人说你们看玄山君当众表白了，那个幸运的女人就是我，我好开心啊！所以她一个人来了这清静的海棠花圃，也好独自消化一下这场突如其来的当众大型表白。不管是不是真的，她大概是这世上得到玄山君这样表白的第一人吧，说不欢喜是假的。
　　正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云徊师妹。”只是那声音不似平常温柔，此时听来竟有些冷冷的。
　　甜蜜回忆被突如其来地打断，叶云徊愕然回头，看见了立在一棵树下的温平岚。一身白衣，望之如谪仙，脸色十分沉静，眼神却不平静。不知怎的，方才猛一打眼，她竟以为那个白色身影是师父叶千愁。一样的道骨仙风，一样的寂寞如雪。
　　“温师兄？”她有些惊讶道。
　　温平岚道：“怎么，看见是我，失望了？”
　　她不解道：“失望？师兄说的是什么话，何来失望？”
　　他脸色竟沉了下来：“我以为你在这里等人。”
　　她更不解了：“没有啊？我只不过来看看这里的花，并未与人相约。”
　　他看着她，一脸阴晴不定，没有说话。叶云徊见他脸色难看，心里隐隐觉得与萧历瑾所说的婚约有关。
　　接着就听他道：“你和他，真有婚约了？”
　　叶云徊心道，果然如此。顿时万般不自在起来，想了想，仍是摇头诚实道：“没有。”
　　他眼中陡然一亮：“当真？”接着脸上却又有了怀疑之色。
　　叶云徊哭笑不得，道：“真的。他可能是为了替我解围，怕我当众出丑觉得丢脸，才这么说的吧。你知道的，我灵力低修为差，没几个人会打不过我。”说到这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闻言，温平岚的脸色缓和了些，道：“云徊师妹，莫要妄自菲薄。”接着有些歉然道，“对不起，刚才我没能保护你。”
　　方才他不是没有恨过自己，一时犹豫让萧历瑾占了先机。众目睽睽之下他竟大言不惭，说他与云徊已有婚约，像他这等身份的人，会不知道说这种话的后果吗？显然他早有此意，如今趁机将它坐实，云徊想拒绝也不太好拒绝了。但他已打定主意，只要云徊愿意，他就去求父母去师父那里提亲。
　　能够自嘲，叶云徊自然不在意这些，道：“温师兄也是来看花的吗？”
　　这时走过几个门中弟子，看见他们两人在此说话都有些惊讶，毕竟玄山君萧历瑾刚刚才昭告会众，叶云徊与他已有婚约，而门中无人不知温平岚心仪叶云徊，此时两人出现在这里，不知是在干什么？稍稍揣测一下，就已经有了好几种不同的说法。
　　几人交换了眼神，纷纷目光闪烁不已，叶云徊心中叫苦不迭，几乎已经猜到了这几人编了怎样的话本子只待一会儿四下传开。无非是她脚踩两只船，一边与玄山君定下终身一边继续勾搭温平岚啦。或者是她走大运攀了上玄山君这处高枝，如今狠心抛弃同门师兄啦。等等。
　　赶了巧似的，接着又有几个别的门派的弟子无意经过，见他两人立于海棠花下，不仅样貌登对，而且俱是风姿卓约，好一派旖旎风光，而那玉树临风的昆仑男修眼中满溢的深情自然被看在了眼里。都登时瞪大了眼睛，震惊无比，其心中所想，大约与先前那几名昆仑弟子差不多。除此之外，他们心中还有些骇然，觉得这位昆仑女修实在胆大包天，竟敢在玄山君的眼皮子底下干这种勾三搭四之事。
　　叶云徊也不好撇下温平岚就走，心中长叹一声，无奈地扶了扶额。
　　温平岚先是默了默，接着开口道：“有些话想和你说，但此地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
　　叶云徊心道，温师兄你才意识到吗？晚了……
　　又听他道：“斗胆请师妹今晚亥时于静室一叙，可否？”
　　言辞虽甚是婉转，然而温平岚那恳切的目光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叶云徊犹豫片刻，觉得趁此机会把话说清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便点头应允了。见她答应，温平岚似乎松了一口气，先告辞离去。
　　静室是平日里昆仑弟子静修之地，这几日有无双大会，白日里许多事务，掌门弟子俱都繁忙，晚间只顾休息，也就不来静室了。温平岚正是知道这一点，才邀叶云徊来此说话。
　　当晚月亮高悬，月光如流水倾泻泼洒，柔柔漫漫笼罩无边。叶云徊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刚打开院门，却看到门外站着一位不速之客。一身红衣在夜色中敛去了锋芒，看上去柔婉了许多。
　　叶云徊愣了愣：“乔女侠？”
　　乔染枫神情冷冷，言辞也并不委婉，直言道：“素有听闻，小叶道长这碧烟阁中有一奇景，一年四季不论寒暑，院中荷塘都有鱼可赏，我便想着来看看。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
　　来看鱼？叶云徊心道，她莫不是开玩笑的吧，是不是白天听了婚约之说醋意大发，现在来找自己兴师问罪了？不过却又借着看鱼的由头，这可不太像乔染枫的风格。
　　想了想，现在把她拒之门外应该不是明智之举，叶云徊略微犹豫了下，便微笑道：“乔女侠说的莫非是燧晶石？现在天气已回暖，不用拿这石头把水温着，因此早就取了出来。如果你想看看鱼，请进来看便是。”
　　把乔染枫让了进来，心想她大概看看鱼就会走，再去静室也来得及。于是将她引到院中小塘边，把那些鱼指给她看。天色已晚，暮色四合，塘边亮着灯盏，游鱼们都沉在水底，只能看见一些黑黢黢的影子缓慢地游来游去，并不是多美的景致，乔染枫却饶有兴致地看了半天。叶云徊满腹疑团，心道莫不是这景儿有什么特别之处而自己没有发现？循着她的目光也往塘中看了看，没看出什么不同寻常的来，更加奇怪了。
　　只是这客已迎进了门，也就不好往外赶了。眼看着时间到了，却脱不开身，叶云徊颇有些着急。乔染枫侧头看了她一眼，道：“小叶道长，可是有什么不方便之处？”
　　叶云徊连忙道：“没有，没有。”不知为何，面对乔染枫她总有点难以言说的愧疚。虽然她和萧历瑾的事情并没有真的定下来，而爱慕萧历瑾的女子遍地都是，但唯独对着这个美得张扬耀眼又一身大气的美人，叶云徊总是有些心虚，就好像从她那里偷了一件珍贵的东西似的。有这样的心情在，她怎么说得出来那句嗯，确实不方便，你赶紧走吧，不送。
　　而静室那边，温师兄想必已经到了，他一向准时得很，不会迟到的。此刻一定在苦等自己，哎，本想趁着今晚两人见面，把许多话都说清楚了，好免去以后的别扭麻烦不自在。谁知天不从人愿，只好劳温师兄空等了。
　　正在左思右想，忽听旁边的乔染枫出声道：“鱼看够了，不知怎的有些口渴。”
　　“我让丹朱拿些水来给乔女侠。”叶云徊如此说道。正待抬手唤丹朱，却被乔染枫制止了。
　　乔染枫对她笑了笑：“一直听说昆仑的人会在冬天储存雪水，用以泡茶，十分甘美。而昆仑虽不产茶，却有几位风雅名士极善以花窨茶，不知你处可有？”
　　叶云徊心中哀嚎，你还真有品味……点点头，强笑道：“雪水是有的，花茶只有茉莉的，可合乔女侠口味？”其实她还有桂花茶，但剩得不多了，不舍得拿来招待旁人。
　　乔染枫道：“甚好，我正爱茉莉这一味。”
　　片刻后，两人坐在了叶云徊的书房中，就着一张茶几相对而坐，几上一头摆着只红泥小炉，炉上正在烹水。旁边摆好了茶器，只待水沸就洗茶。
　　乔染枫捧着茶杯闻了闻，赞道：“好香的味道，不知出自哪位名士之手？”
　　叶云徊道：“这茉莉花茶是我谈师兄亲自做的，看来很得乔女侠欢喜。”
　　闻言，乔染枫立时想起昨日见过的那位蓝袍道人，墨玉簪，虹日剑，昆仑谈镇远。看起来十分安静肃然的一个人，没想到手中这杯馥郁的花茶竟出自他的手中。她原以为，像他那样的人，定是喜欢饮不加花香的清茶的。
　　见她意外，叶云徊又道：“谈师兄喜饮茉莉花茶，总嫌外面的不够好，因此会自己做。”
　　乔染枫点点头，道：“听说小叶道长十分喜欢桂花，想必也爱饮桂花茶了？”
　　一听她提到这个，叶云徊想起收在柜子里的那小半罐子桂花茶来，不由有些心虚。还好又想到，乔染枫怎会知晓她还有半罐子桂花茶的事情，就道：“不错。”
　　乔染枫道：“萧师兄，也喜欢。”
　　叶云徊一怔：“是么？”
　　乔染枫看着她良久，神色有些复杂，轻轻点了点头。
　　萧历瑾喜欢桂花茶这一点，叶云徊却从不知道。但她理直气壮，同时暗暗有些高兴，此外还有些不舒服。药仙谷中萧历瑾并未表现出对饮食的特别挑剔来，除此之外两人也没有更长久地相处，她也就无从知道他的特别喜好，日常饮食是什么口味。但居然就这么巧，他同她一样喜欢桂花茶，可见果真有些缘分吧。只是这件她不知道或者说没注意到的事，他的师妹乔染枫却知道，并且还来问她是不是也喜欢，可见两人关系并不生疏，至少乔染枫这个做师妹的对萧历瑾非常用心，这些细节都注意到了，还记在了心里，可谓用情至深。这就让叶云徊心里不大欢喜了，故意跟她说这种非亲密之人不可知的事，这是挑衅的前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