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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金掌露玉炉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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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清芝台,内侍良工进玉露殿通禀过后方才请祁槐进殿。
弢槿已换了常服,颜色素淡不似天子冠服那般威严,显得身形更为清瘦。他靠坐在窗柩边手里捧着本书,另一只手上夹着笔时不时在书页上圈画着。
等到祁槐行了礼,他挥挥手示意内侍退出殿内。动作间笔尖甩出滴墨点印在一旁正收拾书桌的贺准脸上,弢槿不禁用书遮住脸偷笑,随后假装无事发生。
“陛下又在耍弄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祁槐并未多嘴提醒,只是动作娴熟地往玉香炉里添了桂子香料,行动殷勤语气却是埋怨的。
那香炉乃白玉所制,玲珑剔透全无杂质,添过香料后沁人心脾的木樨香在殿内渐渐化开,散附在殿中人的衣袍上。弢槿摆正了坐姿,反过来诘问道:“中书令好生无理,朕今日何时耍弄过你了?”
“臣在侍政堂被群狼环绕好生煎熬,陛下却与固安在清芝台躲清静。”
贺准听见他唤的是自己的表字,暗下里松了口气,由此可见祁槐并没有真的生气,充其量只是有些幽怨罢了。
祁槐这么说像是将自己比作羔羊,如此不符的比喻引得弢槿不由得发笑,“中书令如今已位极人臣,朕也是想让你多听些好话甜言庆贺一番,这才命良工迟些召你来。”
弢槿放下手中的书笔,走近了去瞧他身上的新朝服,还伸手抓了把衣袖体会着触感如何。“这料子当真不错,朕瞧着第一眼就知道极为适合檀深。”
“陛下既是打算今日再宣此事,为何昨日要连夜命人送去新朝服?如此行事有违国制……”
像是早就料到祁槐会如此说,他气定神闲地回道:“御史台明日定会上递谏言封事,檀深就别再说些让我头疼的话了。”
陛下心情好时便唤他的字,若直呼他大名则多是不妙,祁槐捡着弢槿心情大好的时机,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陛下言语搪塞,果真有事瞒着臣。”
君臣几人在清芝台议事向来不讲究礼法,祁槐这话在旁人耳中十分逾礼,弢槿却是听惯了的,他原是打算事成之后再告诉祁槐,可这人精明的很,哪里能拖到那时候。
“昨夜,朕已将城外的三万京师秘密调赴戎关。”
这一句话让祁槐如释重负,只眨眼的功夫他便摸索出弢槿的意图,顺着思路说了下去:“战局已到此地步竟元仍未递来降书,询城守将依然死守城中,陛下必是担心国库吃紧战事再也拖延不得。想来此次陛下放任朝臣醉酒登朝堂也不光是为了折辱打压竟元,昨日我朝举国庆贺夜宴数千,与询城遥遥相对的枉州亦是如此,无疑是告诉竟元彼国必败无疑,我朝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竟元定会认为我军军心已松懈散漫,将调军以援询城。”
“竟元调军北移,南乡守力薄弱,朕命大军破言、冶二城后直捣扬都,用不了多久竟元必降。”
“所以陛下昨日派人送来朝服就是为了拖住臣罢。”祁槐为他续了茶又将话绕了回去。
弢槿深知祁槐脾性,依着他的性子从见到新朝服的那一刻起便会坐立难安,定望着那新朝服在房中来回渡步一整夜,换做平日里知晓朝臣聚众饮酒作乐必会赶过去砸场子,可此心烦气躁之际自然也就顾不上外面的事了。
事情也果真如他猜想的那番。祁槐的外甥身在枉州,昨夜他方才收到一封家书,信中写到胜局已定枉州百姓大宴贺之,酒席欲三天不散,他正看到此处良工便带着新朝服来了。于是乎,祁槐在房中晃悠了一整夜,直到方才将疑问说出口才得以抒发。
“檀深向来注重礼节,朕如何能让你与其他臣子一同宿醉,仪表尽失。”
祁槐眉梢微微扬起抬手掩了掩嘴角,似是心情大好却又不愿表露。
贺准将案面收整后便在一旁静观陛下与好友争论,听到此处却不乐意,直谏道:“陛下又在胡沁。檀深若在场好比如鲠在喉,谁还能饮得烂醉如泥,喝个痛快。若非如此陛下又何必阻拦他。”
眼见着快要哄好的人被贺准的一句话打回脸色沉沉的模样,弢槿随手抽了一本奏章砸了过去,恨铁不成钢的呵道:“固安!”
“陛下息怒,臣这就滚。”
说罢贺准扭头就要逃之夭夭。
“回来,把地上的奏章递过来。”
贺准忙将奏章捡回,又用衣袖仔细擦了一遍后将才双手将其递还,“臣以为陛下在撵臣滚呢。”
祁槐抿着嘴硬是将笑意憋回,方才陛下这一呵真似说了个滚字,他也险些恍惚听错,“说起来固安幼时就喜爱打着滚的玩,所以有个叫小滚的小名,如今看来这字取得当真恰如其分。”
看似拿他打趣其实还不是为了替陛下解围,幼时的糗事被提起贺准的兴头肉眼可见的蔫了下去,瞧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弢槿明知故问道:“固安怎么不说话了?”
“陛下与中书令合起伙来欺负臣,臣还能说些什么呀,怪只怪固安一时多嘴,本该隔岸观火谁知引火上身了。”说着他还来了劲,假模假样的抹了把压根不存在的眼泪,唱了一出泪洒清芝台的大戏。
弢槿拿他没办法,只无可奈何的叹气一声,随后唤了良工进殿。
“将朕的涂月取来。”
只消片刻良工便捧着涂月剑赶回。此剑刃如银霜,剑鞘上镶了十二块玉石,荧荧之光似月色一般柔和,故名涂月。
“固安昨日引群臣夜宴有功,应得此赏。”弢槿取过涂月剑心中虽多有不舍却仍是将此剑赠予了贺准。
“臣,叩谢陛下。”
贺准垂涎涂月剑已久,面上的愁云惨淡即刻烟消云散,他迫不及待的将涂月佩在腰间。君臣三人议政到将近午时,期间贺准握着剑的手一直未曾放下。
弢槿活动着久握笔杆的手腕,瞥见贺准仍紧紧握着剑柄,不禁调笑道:“固安当真是喜爱这涂月剑,还怕朕收回不成?”
贺准竟也并未否认只是松了一直紧握着的手,背在身后偷偷将手心冒出的薄汗抹在衣袍上。
此时良工进殿报禀,隐隐可见殿外有一人等候的身影。
“陛下,户部李侍郎听召前来觐见。”
弢槿挥挥手,示意祁槐与贺准先回侍政堂,随后与良工道:“传见。”
李利志这人死板的很,极其墨守成规。偏要等祁槐与贺准出了殿门才肯入殿觐见。他本不知殿中议事的是此二人,可见到祁槐与贺准他并不意外,陛下向来与这二人亲厚,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是旁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中书令。”
李利志对祁槐行了相见礼,他转向贺准话还未说出口便被祁槐打断。
“怎么,这会儿李侍郎倒不称呼本官为祁相了?”
“依国制,官职为先荣衔为后,中书令今日获此殊荣得宰辅衔号,下官称一声祁相,以此相贺是本分之内的事,可朝堂之外如何称呼中书令是下官的私愿。此时以此相称恐有阿谀奉承之嫌。”
祁槐若硬是要挑刺就没有他找不出的错处来,他一手握拳一手在手背上摩挲着,架势汹汹语气却淡然道:“称陛下所赐之衔号便是阿谀奉承,李侍郎是说本官德不配位?”
李利志知晓祁槐怕惊扰陛下的心思便也跟着放缓了语气,口出之言却依旧气死人不偿命,“中书令执意如此解读,下官也无话可说。”
眼见着周遭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贺准将二人隔开,在中间做了个老好人,语气温和道:“陛下召李侍郎有事相商,两位就别在此耽搁拖延了。”
离开清芝台时祁槐脸色异常的难看,脚下也跟生了风似的行得极快。反之,贺准因为得了赏心情大好,优哉游哉的散漫跟着。一路上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快行至侍政堂时才嘟囔道:“不知陛下召李利志究竟有何事……”他用肩膀拱了拱走在前头的祁槐,“你就不想知道?”
“你方才热衷做好人替他解围,怎么自己不去问。”
贺准撇着嘴一时无言以对,只好将注意力放回腰间的涂月剑上,将其再次细细欣赏把玩了一通。
想到昨夜之事祁槐心中仍有隔阂,在此之前陛下从未有事与他相瞒过,祁槐心中越发的惴惴不安,他缓下脚步看似不经意的问道:“昨夜的局是你攒聚的,凭你的酒量今日参朝时竟一丝酒气也无?”
“陛下不喜酒气,我忍了一晚上终是滴酒未沾。”贺准拍拍胸口,语气自豪道:“怎么样厉害吧!”
“……固安还是先打盆水洗洗脸吧。”
贺准只当祁槐在拿他打趣,说他酒还未醒该去洗把脸清醒一番,因此未将祁槐的话放在心上,谁知散值后刚回到府中便被母亲凭白骂了一顿。他冲到房中照着镜子,这才发现自己脸颊上多出一块晕开的墨点,足有铜钱般大。
这墨点的来历贺准已大致有了答案,他只擦去墨点并未生气,反而将涂月锁在怀中,高兴的恨不得打上几个滚,“罢了,今日我得了涂月剑,什么事也误不了我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