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22（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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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过了广都驿，途经灵泉山，再往前便是唐门的地界。
这几日在路上，陆念一全凭一腔热意，风雨兼程，此时却倏尔有些情怯。
带着些忐忑，陆念一稍微放慢了脚步。他不知道唐如晤是否已收到自己的传书，读完又会作何感想。
及路过那条熟悉的小径时，他鬼使神差地，拐了进去。
是春日。庭前梅树孑孑独立，无人整理的新枝上，生出青翠嫩芽。去岁的枯叶落满庭院，木桩也许久未添新痕。
唐如晤当然不在这里，但屋内陈设未变，般般同记忆中吻合。若非处处皆积了一层浮灰，此时他几乎要疑心这三载只是一梦。
当然不是梦。陆念一听见些异样的响动。附近有人。
待陆念一寻到那声源时，是一个唐门弟子，年纪同自己仿佛的天乾。
一支翎羽横贯琵琶骨斜上方，又从胸前穿出来，血流如注，几将那蓝衫染成缁衣。陆念一上去探了探鼻息，还有气，只是昏了。
唐门的人，却被唐门的弩箭所伤。对某些门派秘辛，这些年陆念一也略有耳闻，他本不欲多事。但想到是唐如晤的同门，又在这附近，陆念一还是将人扶进去，找了个地方先安置，再想办法。
那人感觉到陆念一的动作，强撑着抬了眼皮，说话间又咯出一口鲜血：“烦请侠士，去寻唐家堡的唐洵来，在下......”
终究伤得太重，一语未竟，人是又昏了。
唐洵......陆念一勉强听清他口中的名字，倒是觉得有几分耳熟。
唐洵，是唐如晤在信中提到过的大师姐，现在的天字榜二。
陆念一蹙额去看那榻上昏迷不醒的人，既然认识唐如晤的师姐，那他又是谁？
青年脸上痛色不掩那清俊五官，方才搬动间似有一物从他怀中滑落。陆念一捡起看时，是个熟悉的独当一面，浸着血，越显刻痕凸凹，蓝丝绦被染得透了，已成绛色。
扇坠背后，赫然是一个“轻”字。
陆念一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走出那间屋子，又传信找到唐洵的。
唐洵很快就到了，跟着个五毒教的大夫，是个地坤。
唐洵来时，见是个明教守着自己受伤的小师弟，还是在二师弟的屋子里。她着意瞥了陆念一一眼，但也并未多言。
陆念一无暇理会唐洵探寻的目光，见来人了，便自退去门口站着。他脑子有些混乱，默默摩挲着捡来的那个，又掏出自己的比对。确是一样的。
只不过染血的那个除了背后多了刻字，明显能看出做的人更熟练了些，甚至连绦子都理得更均匀。
他早该知道的。
背后，屋内的两人在忙乱着救人，端出一盆接一盆的血水。
这一路奔波，原本心间满溢的欢喜与期翼，竟毫无征兆地尽数变为委屈和不甘。
仿佛失去了五感，陆念一觉得自己周围都空白了。他一动未动杵在门口，不知过了多久，方觉出自己脸上湿湿的。
不远处，又有脚步渐近，陆念一哀戚地抬头去看时，整个人僵住。
是他早在心底描摹过千万遍的身影，他此行要见的人。
（21）
关于唐轻和那个五毒，唐如晤曾亲眼见过，也从旁人那儿听过些风声。但和这个师弟，他不想再有什么牵扯了。
及至唐洵传信过来告诉他唐轻被伤了，还是在他们以前住的屋子那儿，唐如晤心知十有八九和那个五毒有关。犹豫了片刻，还是赶了过去。
但还未走近，远远望见倚在门口的那个人影，唐如晤几乎以为自己是眼花了：重返故地，故人竟也还在侯他。
待稍近时，又发觉这断然不是眼花。陆念一身量更高了，明教弟子那锒铛金饰在他身上亦不显累赘，雪河袒露出一小片烙着圣火纹的胸肌，身形健美。
此时陆念一还未察觉到他的接近，微偏着些头，似在沉吟。褪去稚气后，五官轮廓愈深，侧脸也如斯英挺。
不是大猫，是猎豹了。
生得这样好看，却偏不惜命，来做这样的营生；又和自己讲什么“卿卿如晤”的浑话。
可也气不起来。
过了这许多年，风霜历练，斗转星移。信也写了几打。再次不期见到陆念一人时，唐如晤自然是欢喜的。
欢喜归欢喜，唐如晤仍心下纳罕。陆念一来时，为何不同自己知会一声，又在这里做什么？
直到唐如晤走近，陆念一抬头瞧见他，却神色不虞。
“......你哭什么？”
唐如晤也万没想到，经年不见，两人间的开场白竟是这句。
陆念一又委屈得冒泡了。那湿漉漉的眼神出现在这人棱角成熟的脸上，效果比三年前也没差分毫。
唐如晤几乎快忘了自己是为何而来，自然而然抬手去拭他脸上的泪。
可真是一点都没变。
至于唐轻那档子事，唐如晤进去看了一眼。那个五毒的年纪似比他们都长，道是唐轻的伤虽深，却避开了要害，暂无性命之虞。
而据唐洵说，唐轻是被陆念一救回来的。
于是他又出去，陆念一还在门口杵着，背影寂寂，静默得不似往日。
唐如晤转过去看时，果然咽是不咽了，泪却流得袖口都洇湿一片。
行吧，几年过去，是长进得会憋着不哭出声了。
唐如晤惊异于陆念一那悲绝的神色，摸不着猜不透，忍不住问他：“是我师弟受伤，你哭个什么劲呢？”
陆念一垂头不答，整个手臂僵着，掌心似攥着何物。
唐如晤去抓他的手，硬教人松开，却只看到两个扇坠儿。
两个独当一面，都是出自自己的手。染血的那个是当初给唐轻的，不想那小子还留着。
陆念一的腕子被唐如晤扣着，方闷闷出声：“你该去照顾你师弟。”
唐如晤没理会得陆念一话里的意味，只朝屋里那个五毒的背影努努嘴道：“他自有人照顾。”
陆念一又不言语了，赌气般闭上眼，脸上泪痕未干，还带着点忿色。
不知过了多久，直憋得唐如晤要急了，头顶才传来一声叹息。
是陆念一看着他，碧色猫眼里蕴着些不明的情意，低声道：“是我来得迟了。”
这话没头没尾，唐如晤一时懵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直到攥紧的掌心里，两个独当一面互相硌着，碰出些细微的声响。
唐如晤突然醍醐灌顶。
君心我心。那些由鸿雁捎来的缱绻文字，一笔一画皆见证过力透纸背的相思。
于是唐如晤笑着去拉陆念一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踮着些脚去勾住大猫绒绒的脖颈。
“从未迟，是正当时。”
（22）
“是正当时。”
唐如晤说得很轻，但陆念一听得分明，脑中如烟花炸开。
他听懂了。
原来对方从来都明白自己的情意，也不曾辜负了那些孤枕衾寒，午夜梦回时刻骨的相思。
唐如晤朝自己贴过来时，陆念一有瞬间的懵然。但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旁的什么似乎都不重要了。
于是陆念一低头，完成了三年前想做而未敢做的事。
唐如晤的腰还是这样细，唇很软，在他怀里些微颤了一下，复也生涩地去回应自己。
端的是好春光。正是越溪花捧艳，独隔千山与万津。行云还未望断，旖色也正当时。
待得归来须共语，情衷如是，君知我知。
唇齿交缠，这一吻绵长。
待到分开时，两人都有些喘。
陆念一脸红得透透的，去将人紧紧按在自己胸口。
唐如晤也羞了，手臂还挂在大猫颈上，心跳得一样快。泽兑没有情期，当此刻，他却不知怎的，竟也全身燥热。
陆念一此刻偏头便能嗅到那人身上熟悉的，淡淡的皂角味道，目光再下移，还有鬓发旁白皙的耳垂，这时也染上酡色。
于是小心翼翼地，陆念一抬手去抚那鸦黑的发丝，又摸上那人的脸庞，眼眨也不眨，似要将这几年间落下的都看回来。
及开口时，却声细如蚊蚋：“如晤，我心悦你。”
耳畔是那大猫的表白，唐如晤并不甚讶异。
其实这三年间，从那连篇累牍的传书中，同样的话，他早读出过千百遍了。
但亲耳听到时，仍是另一番滋味。他少年失怙，又存心争强，遇事皆由自己一力承担。而今有人与他两心相同，这一腔孤伶，终有了着落处。
于是唐如晤也笑着去看对方的眼。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陆念一其实不大懂得汉人的诗文，不多的几句还是云晏哼着的小曲里学到的——但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从唐如晤的眼睛里读出来的。对方明澈的眼底，只有他，是只属于他的温柔爱意。
再后来，春宵苦短，被翻红浪。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
又一个清晨，唐如晤是在陆念一怀里收到那封传书的。
唐如晤被磨了半宿，眼下有些泛着乌青，腹诽着猫崽子好体力，拆了信看时，忽又忆起些什么。
于是翻身去吻对方未睁的眼：“陆念一，我还不知道你的本名。”
那大猫长睫颤颤，闻言似犹自酣甜，手臂却更紧地缠住了唐如晤的腰，嘴里嘟囔出一串异族的语音。
异族人，名姓太长。唐如晤只是笑，回攀住那人的臂膀：“罢了，我想还是叫你念一。”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20-22（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