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事了》霍思灼

3、江南王羲之

　　等一切安顿下来的时候，已经半月有余了。
　　那日的梦魇之后，我昏睡了整整三日。母亲担忧我得很，整日衣不解带地陪在我的身边，每日定时给我喂些米粥，我却尽数吐出来，最后只能勉强喂些汤水，母亲一边喂，一边悄悄地抹眼泪。
　　父亲也散布了消息，召集方圆三百里的名医，只要能让我醒过来的，便赏金千金。每日进出我房中的医生术士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能道出个病因来。
　　到最后，实在没了法子，便请了个巫师，听说那巫师脸上有个刺青，不知曾经犯过什么事，眼睛是瞎的。他在病床边瞧瞧我，再抚了抚我颈下三寸摇摇头说：“公子这是心病。”
　　众人急急问如何才能治好。那瞎子却只留下“无药可医”四个字，便扬长而去。父亲听闻后大怒，想寻那瞎子，却早就没了踪影。
　　当我终于醒来，从母亲红肿的眼睛中溢出惊喜。
　　那以后，我的性子也愈发疏懒，家中大小事务，能不参与就不参与，母亲总是顺着我，父亲也就随我去了。
　　倒是堂弟顾栖泽三天两头地往我这跑，时不时还带来些好玩的小物件，我们也就渐渐相熟起来。
　　这天，顾栖泽提着个鸟笼子，兴冲冲地往我院子里跑，不见其人，便闻其声：“堂兄，你要的芙蓉鸟我没有，倒是给你寻了一只喜鹊来。这不，你快来瞧瞧。”
　　小厮顾采为我披上一件月白的外衣，推门出去，刚好撞上栖泽。
　　“堂兄，你快来瞧瞧，这鸟儿这颜色，可是百里挑一的好品相，可还喜欢？”
　　我托住笼子细细地瞧，毛色倒是光泽，看着也算是投缘。倒是顾采在旁边嘟囔着：“都说好事成双，好事成双，这喜鹊哪有送一只的？ ”
　　我瞪他一眼，让他将鸟笼收起来。
　　“栖泽，也多亏了你，我的芙蓉鸟也算是有了个伴。”我微微笑了。
　　又坐了一会，我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栖泽，你自中原来，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
　　顾栖泽一愣，但是转眼又眼神温柔起来，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的家乡啊，在我们华夏先祖起源的地方。那里有着肥沃的土地、淙淙的河流、风度翩翩的公子、眉眼清澈的女子……”
　　随着他的描述，我似乎也来到了那个北方的城池，有着柔和的春季，也有着冰冷的寒冬。听着听着，竟让我这个许久不出远门的人羡慕起来。
　　不得不承认，这个堂弟刚来的时候，我是有些抵触的。这些年深居简出，竟然养成了不爱与人相交的性子。来了个年龄相仿的少年郎，自然少不了让我厌倦的你来我往。
　　倒是顾栖泽他总是不嫌弃我的冷落，总是兴冲冲地来，倒是让我这个院子里少了几分冷清，多了些活力。连顾采也说，是他把我带得开朗了些，笑容也多了些。于是，娘亲看这个远房侄子，也是越看越欢喜。
　　渐渐地，我也与他熟络起来。
　　见顾采走了，顾栖泽一步迈到我身边，笑嘻嘻地说“堂兄，今儿这日头正好，不如让为弟陪你出去走走？你这整日闭门不出的，没病也要憋出病了。”
　　我攥着一对他前几日赠我的玉石蛋子，两人有说有笑地出门去了。
　　沿着蜿蜒的小路一直走，阳光照得人暖洋洋地。几丛牡丹，几只舞蝶。红的、粉的、紫的、绿的，开得好不热闹。
　　看着看着，我的脚步也轻快起来，得意地说： “这顾府的景致，在这城里也可算是一绝，也只有到了这里，才知晓什么叫做‘乱花渐欲迷人眼’。”
　　顾栖泽点点头：“‘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这景色美是美，只可惜，再怎么也不是钱塘湖的春色。”他说着，满脸憾色。
　　“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最终读万卷书的有几人？行万里路的又有何人？倒是多谢千古以来的文人骚客，透过他们的笔，便可将江山美景窥探一二了。”
　　听到这里，顾栖泽停下脚步，看着我的眼睛：“堂兄，我知你素来手不释卷，回来读书好吗？先生他……很想你。”
　　眼前又浮现出那个道骨仙风的身影，我心里一动。
　　先生名叫李治年，曾是元嘉十二年的进士，为官三载，两袖清风，与官僚作风格格不入，遂放马南山。归家以后，整日便饮酒弹琴写文章，针砭时弊，入木三分。先生写得一手绝佳的行书，颜筋柳骨，名扬天下，素有“王羲之第二”之称。
　　自三岁起，我便从师先生，一转眼十五年。
　　虽然中间曾因战乱中断几年，却毕竟是将我领入儒家的恩师，待我恩重如山。
　　思索片刻，我略一颔首。
　　总该去见见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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