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诀》江晓晓

3、唐鬼

　　然而唐鬼根本不知道江决已经死了。
　　活不一定要见人，但死一定要见尸。
　　只要唐鬼没有找到江决的尸体，他都相信江决只是没跟自己说一声就跑去了某处，仅此而已。
　　唐鬼当然有去地方寻找江决，甚至还敲开了湖面的冰到湖底探索了一番。
　　但哪里都没有江决的影子。
　　唐鬼当然想不到江决做的这么绝，直接跑去封花桥当大少爷了。
　　唐鬼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花辞，单单就外表而言，这花辞和江决真的一点儿也不像。花辞那身板也是相当纤细，但还是比营养不良的江决要结实不少。至于面容，相较于江决，花辞就过于秀气了，唐鬼突然有点怀念江决那有点傻气的小酒窝。
　　“鬼哥哥鬼爹爹……你就信了我吧……”花辞见唐鬼还是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不免有些泄气。
　　每当花辞开口，唐鬼就觉得，这人是江决没错。语气和措辞不说，更重要的是种种细微的神情，都让唐鬼立刻从花辞那全然陌生的脸上找到几分熟悉的感觉。
　　“花妖姐姐，不如你亲自跟他说吧。”花辞对着胸前的海棠花说道。
　　“他听不到我的话。”玉珏回答。
　　“我信你。”唐鬼叹了口气，开口道，“只是突然封花桥那大名鼎鼎的时尽公子跑来跟我说这些话，我还是需要些时间冷静冷静。”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吧？”花辞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走，我带你看我尸骨去。”
　　这就很渗人了。
　　荒山的路并不好走，但花辞一蹦一跳来回跑，这副模样，倒真让唐鬼恍惚间看到了江决的影子。
　　“应该就是这里啊……”
　　到了目的地，花辞却懵了。
　　一颗枯树静静立在原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树枯了，可以解释，毕竟海棠花妖已经离开，已经没有妖力借这树来维持生机。
　　但为何江决的尸骨也不见了？
　　尸体丢了花辞倒不心疼，问题是头上那条白色的发带，江决可是一直宝贝的很，如今找不到了，花辞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而且那口袋里应该还有他仅剩的五个铜板儿，其中两个还算是向唐鬼借的，再少的钱也是钱啊。
　　“可能是路过的好心人埋了吧，没有就罢了。”唐鬼似乎并不在意。
　　“喂，那可是我的尸体啊！你的尸体突然没了你不急吗？”花辞又四处看了看，但是依旧毫无头绪。
　　唐鬼耸耸肩。
　　如果江决真的彻底死了，那尸体无论在哪里，唐鬼也一定会找出来，好好安葬一番。
　　但是江决这不还好好活着吗。
　　唐鬼从来不是拘泥于形式的人，对什么都是拿得起也放得下。
　　可惜花辞不是，他要是认定了什么，就一定会钻到底。
　　对于那什么长华君不也这样吗？
　　一想到这个长华君，唐鬼就来气。
　　“我可以帮你去打听打听，但你先告诉我，那什么花妖姐姐到底想让你做什么？”唐鬼不想细想长华君的事儿，问起花辞那海棠花妖的目的。
　　“嗯……她想让我去接近苏宵。”花辞知道唐鬼对苏宵意见挺大，所以说起话来吞吞吐吐。
　　“苏宵是谁？”然而，唐鬼并没有记住长华君的大名。
　　“……就是长华君苏长华……”
　　“……”
　　“……”
　　唐鬼揉揉额头，控制了一下情绪。
　　“如果你说是接近他然后暗杀，那我全力帮你。”唐鬼还算冷静地说道。
　　“呃……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嘛……”花辞选择不告诉唐鬼玉珏的第二个要求——成为长华君的心上人。
　　“还有十日，你便知道了。”玉珏突然插嘴。
　　“花妖姐姐说还有十日我就能知道。”花辞传达道。
　　唐鬼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花辞可不想去试试唐鬼对长华君的忍耐底线在哪里，所以他乖乖闭了嘴。
　　唐鬼也没多问，只是好奇地开始研究起那棵枯海棠树。
　　而花辞盯着自己曾经躺过的地面，本是想再思考思考尸体可能去了哪里，但却不自觉想起了死时的情景。
　　曾几何时，朔雪映月，他就这么躺在这里，动不了，哭不出。
　　他知道那日，唐鬼必然是不可能突然从城外赶回来救自己的。
　　他指望不了任何人发现自己的失踪。
　　有一瞬间，他想，要是苏宵能突然出现就好了。
　　可是他自己最清楚，苏宵不可能出现的。
　　花辞也说不清，唐鬼压根不知道自己死了，到底是万幸还是不幸。万幸是唐鬼没有难过，没有去找打了自己一顿的那群暴徒报仇。但不幸的是，花辞这才发现，自己于这尘世，是多么无所谓的存在。
　　隆冬到初春，两个多月，江决消失于世，除了唐鬼，有谁能发觉。
　　“我们先离开这儿吧，总觉得这儿阴森森的。”唐鬼见两人也发现不了什么，天色又晚了，便准备打道回府。
　　然而花辞却没有开口回应。
　　“怎么了？”唐鬼回头，看到花辞低着头站在那儿，“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回光返照啊。”
　　花辞没有吱声，只是低着头，那肩膀似乎在微微颤抖。
　　唐鬼明白了。
　　——花辞在哭。
　　江决小时候是个爱哭鬼，可长大之后，就算成天挨饿被打，也没再哭过。
　　“好了好了，别哭啊，你这不还活着吗。”唐鬼语气柔和下来，靠近花辞，手悬在空中，却犹豫片刻，没有落下。
　　“对于你来说……我只是莫名消失了一段时间又出现……”花辞低着头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可对我而言……却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知哪几个字触动了唐鬼，他心头一颤，悬在半空的手也就这么落了下来，将花辞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自重生以后，花辞最怕的就是冷。
　　任何一丝凉意，都能让他想起那冬夜刺骨的风雪。
　　但此时，唐鬼的温度让他完完全全放下心来。
　　花辞下意识又往唐鬼怀里钻了钻。
　　两人没再开口，只是花辞偶尔会发出吸鼻子的声音。
　　也许这时候应该轻轻拍拍他的背，或者摸摸他的头。
　　但是唐鬼发现自己僵硬得厉害，什么动作都做不了。
　　不过，花辞本来就不需要唐鬼做什么。他只是想静静地待一会儿，靠在这世上唯一还能惦记着自己的人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花辞终于止住了抽泣。
　　夜上枝头，月光皎皎，薄光悄然披在花辞剪头。入了夜，那山中更是多了几分凉意，唐鬼想把花辞抱得更紧一些，花辞却轻轻推开了他。
　　花辞哭够了。
　　深吸一口气，拍拍脸颊，又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下一次，我突然消失，你能不能更努力些去找我尸体？”花辞笑笑，眼角还挂着一丝未干的泪痕。
　　“下一次，若要你死，必先我亡。”
　　唐鬼却摇头。
　　难得唐鬼说出这么沉重的话，花辞笑着回了句“说得好听而已”。
　　其实唐鬼做不到也无所谓，只是他能说出这句话，花辞便满足了。
　　见花辞恢复了精神，唐鬼终于松了口气，拉着花辞的袖子就往山下走，说道：“时间不早，你也该回去了。我只是梁上君子，可不要又被你们封花桥冠上个采花贼的名号。”
　　“嗯……不合适，你这个性，顶多做个踩花贼。”
　　花辞心情不再那么阴沉，说话也变回了一如既往的模式。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