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诀》江晓晓

2、封花桥

　　常都封花桥并非一座桥，而是一家远近闻名的茶庄。
　　南面是茶楼，接着巨大的四方庭院，封花桥花氏一家住在庭院东西的小楼里，而庭院的北面，是一片茶园，与后山直接相连。
　　花家的大公子花辞，这天早上被人从后山的莲花池里捞了出来。
　　这寒冬腊月，在水池子里泡了一夜，怕是难逃一死了。
　　因为这事儿，整个茶庄人仰马翻，太姥姥话没听完就晕了过去，差点蹬脚归西。茶庄上上下下几百号人，被当家的老爷花士卿分成了两拨，一拨去照看太姥姥，一拨去照看大少爷。
　　好在大少爷福大命大，连吐几口浑水，竟就这么醒了。
　　花辞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整个人都扑在花辞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生怕花辞没死似的哭丧：“尽哥哥！你不要抛下我啊！你不能死啊！！！”
　　“等……”
　　花辞挣扎着推开少年，身体还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他看看四周，确认了下情况。
　　温暖的房间，柔软的床铺，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物。
　　之前的寒冷简直就像一场梦。
　　花辞很清楚，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
　　在寒冷的荒山里，自己成了冻死鬼。
　　意识消失的刹那，窒息感取代了寒冷与疼痛。冰冷的池水阻碍着他的动作，但比起饿了好几天的无力感，这种阻力根本不值一提。
　　求生的本能，让他摸索着爬上了岸。但最终还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尽哥……”被推开的少年泪汪汪地看着自己，一双杏眼涟漪阵阵。
　　“让我……休息一会儿……”
　　看着这么漂亮的少年喊自己哥哥，花辞知道自己是谁了。
　　封花桥的大少爷，花辞花时尽。
　　时尽公子大名，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袭白衣胜雪，两目脉脉含情。脸蛋儿生得倾城不说，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也尽是风雅温婉。
　　“尽哥……你没事吧……”
　　这哭成泪人儿的少年，应该就是二少爷花已花时绝，还带着两分稚气，算年龄也有十有六七了。
　　花辞还没随口安慰两句，就头一晕倒了下去。
　　时尽公子大病一场，来年开春才算是痊愈。
　　这一病，整个人都病成了另一副模样。当然不是相貌，而是他那温婉如玉的个性不知是不是被丢在那莲池了，如今的时尽公子，整一个油嘴滑舌的纨绔小流氓。
　　外界众说纷纭，甚至有人说，怕是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上了身。
　　本家的各位却没有想这么多，宝贝少爷的命保住了就行，这生死门前走了一遭，也难免会有些心境上的改变。
　　至少小少爷完全没把花辞的改变当回事儿。
　　多亏了花已，花辞在生病期间也算把封花桥的情况弄清了个大概。
　　现如今封花桥的当家花士卿膝下两儿一女。大公子花辞，弱冠之年，已经开始接管部分茶庄工作，为人怎一个好字了得，当然，这已经是旧话了。二公子花已，年方十七，家中末子，自然是被宠得有些过了，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还有一个比两人都年长的长女花九，人称九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一心想去带兵打仗，至今亲事没个着落。
　　“我要惺惺作态成这副模样？”
　　花辞托腮，看着铜镜中素衣齐发的自己，语气中尽是无奈。
　　“倒也不用，做你自己便好。”玉珏答道，“若是假装，总是会暴露。倒不如一开始便坦诚些。”
　　花辞不知道这海棠花妖玉珏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但是自己的命毕竟是人家给的，花辞也便都依着她。往好处想，这花妖总不会千辛万苦把自己救起来然后又弄死吧？
　　花辞将那朵鲜红的海棠花别在了胸前，那海棠花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好在花辞日日红衣比这花还艳，倒也没人注意这妖花似乎还发着一丝微弱红光。
　　花辞是喜欢红色的，这都是受了唐鬼的影响。常人眼里，这些小偷小摸之人，穿一身黑再合适不过，但唐鬼坚持，他们要张扬些，不能自己先灭了自己的气焰。
　　花辞也觉得，穿上鲜艳的衣物，自己仿佛就真的不再苟且。
　　花辞静养期间，问过玉珏，他接下来该做什么，但她只是说，等就可以了。
　　能随意下床活动后，花辞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唐鬼。
　　世上想找到这梁上鬼的人数不胜数，有好奇的好事者，有讨债的受害者，也有想委托他去偷点什么的金主。但从没有人见过梁上鬼的模样，唯一他来过的痕迹，就是房梁上总会留下一朵花。
　　当然，具体是什么花，就是看时令和地点了，你家门口刚好有什么野花开着，那梁上鬼便会摘几朵扔给你。这让人不禁怀疑梁上鬼究竟为何要留下这朵花，若是算声明自己来过，每次留的花都那么随意，就让人有点疑惑他到底想不想好好干了。
　　江决第一次见到唐鬼，两人都还是毛没长齐的娃娃。那时的唐鬼已经是个偷盗熟手了，手里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唐鬼看了看面前眼里闪着星星的江决，犹豫了片刻，就把那肉包分了江决一半。
　　也许是孤独久了每个伴儿，也许是看江决那一双藏着星河的眼睛有点好看，唐鬼就这么把这个累赘捡回了自己的老窝。
　　直到江决遇到苏宵，他们都是一起去偷东西的。
　　但突然有一天，江决就拒绝行窃了，说是和苏宵约好了不能再偷。
　　江决开始去做各种小工，被打被骂都是常态，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
　　虽然好多次，唐鬼都指着鼻子骂江决——“你这么弄死自己的时候我可不给你收尸”。但江决心里清楚得很，若自己真的要被打死了，唐鬼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只可惜这次唐鬼出城不在身边，要不也不会落得个惨死荒山的结局。
　　也不知道，唐鬼找没找到自己的尸体，有没有好好安葬。
　　两人的秘密住所，就在荒山脚下，是个简陋到了极致的小草屋，但屋里东西还算齐全，生活着也算舒服。两人也是前前后后忙了好几年，才算是弄了这么个小小的家。
　　花辞看院子里没人，就直接推开院门走到了草屋门前，又看那门是虚掩着的，索性直接推门进去。
　　自己进自己家，哪还有敲门的道理。
　　脚刚踏进去一只，花辞就被一只手飞速拽进了屋，砰地一声狠狠按在墙上，脖子一凉，竟是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谁？”
　　这一个字透着寒意，却是花辞熟悉的声音。
　　“鬼哥哥鬼爹爹鬼祖宗啊！是我是我！”花辞连忙求饶。
　　听到这熟悉的话，唐鬼才犹豫着稍稍松了手，只觉得这话虽熟悉，声音却不太对劲儿。借着门外的光一看花辞的模样，唐鬼不再犹豫，直接一膝盖怼过去，花辞哎哟一声跪到了地上。
　　“你到底是谁？”
　　唐鬼扬眉一笑，懒洋洋地转着那锋利的匕首。
　　“是我啊！江决啊！真的啊！”花辞哭丧着脸，却一动不敢动，他知道这时候要是挣扎一下，那不长眼的刀刃就会瞬间要了自己的小命。
　　“证明。”唐鬼明显一点也没有相信。
　　“鬼哥哥您能不能先把您那惊龙霸天刀收一收？我再想想说什么你能信……”花辞撇着那匕首战战兢兢问道。
　　听到这俗不可耐的名字，唐鬼眉头一皱。
　　也就江决能给东西起个这样的名字还面不改色地喊出来了。
　　唐鬼把刀收进袖中，把花辞扶了起来。
　　“你收刀小心点别扎着胳膊啊。”花辞不忘嘟囔一句。
　　唐鬼更确信眼前这脑子里缺了点什么的人是江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