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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谒金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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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个字慢慢消散在空气中,随之而逝的好象是这空间的生机和活力。连小畹都收敛了笑容,仿佛她体内的阳光也熄灭了。
好了,很能解释问题了。BUT……
“你——当时以为我是明达?但我今天才知道她是谁,而且,你们,和这一切都没有勾起我半点熟悉感。我应该不可能是——”
“对于常人,前生的记忆从来没那么容易苏醒。”李治说得可不含糊,“你的魂魄给我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再说,你不会无缘无故地来到这里。”
“……您还真懂行……”
“当然咯。”小畹轻飘飘地道,“时空旅行我们见得多,不过是好久以前了……可像你这情况,确实史无前例。”
她掠向李治的眼神有些狡黠的意味。对方若无其事,不知为何,我始终觉得他正在愠怒。
“对不起,我在这样的时刻占用你的身体,抱歉。”他至少有一部分怒气该冲我来。无论如何,总是我害得他陷于如此尴尬的境地的。
李治审视我好一会,然后垂下眼帘,摇头。“你又不是自愿的,况且,道歉于事无补。”他闷闷的声音只比耳语略高一些,却明显含有“话题到此为止”的意思。此君就是我知道的史上最著名傀儡皇帝?
[形象比得上四大名旦,一把混了磁的嗓音大概连梅兰芳也要嫉妒,随便把异性整个芳心迷乱的怎么看都是他吧……¬¬¬]
唐太宗一行散了早朝到时,他们看得见的太子(经过左一句右一句的急训)已经能有板有眼地施行礼数了。他们只看见一位白衣胜雪、玉容寂寞、纤弱哀愁的殿下——果然没人想更多了,我想象得出小畹奸计得逞的坏笑,横竖出卖的不是她的色相。
正待开口,眼前一片黑色径直而来,之后我就被拉了起来被紧紧搅进某人的怀里。
我想我知道这是谁,随侍而来的两位……¬¬¬“我舅舅司空长孙无忌,和三皇子吴王恪。”李治(用下巴)指着他们介绍道,面孔冷得好似他们至少对他的明达见死不救(如果不是凶手的话)。应该不可能吧?
…………长孙无忌……李恪……我班上那帮狂野的聂远粉……噩梦ZGCG……那段连爷爷练《空城计》时都要逃个老远的悲惨岁月…………
很好,已经顺利编造出“丧失至亲导致心如刀割万念俱灰”的恍惚表情,我表示晓得两位存在后立刻低头躲开刨根问底的锐利目光(虽然看上去并不是那回事)。根据李治的提词,我声情并茂地劝慰他父皇节哀顺变。渐渐地,箍在我肋骨间的双臂松了开来,李世民直起腰,这时我才看清他的相貌。
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君主,事迹不可思议得有如天神附体,眼前这涕泪交横不输他自己儿子的——圣上,实在不由得我不怀疑天神是否度假去了。
即使如此,仍然是个不可能被认错的人。一种至高无上的自信如骄阳照耀万物。相比之下,李治就象月下柔弱的昙花。
现在,李世民更倾向于一位痛失爱女的父亲——不完全是。他的悲恸深不见底,和明霁一样。同时眼神中有与长孙无忌还有李恪格外相似的东西,具体地说,他是在等太子说出什么。
李治冷眼瞧着他们,薄薄的嘴唇抿成凌厉的刀刃,因为他的不合作,一时间屋内沉默得诡异。“北……伐……大、业。”最终他闭上眼,亿万分不情愿地吐出这些字,“告诉他,征讨高句丽是正义之事,刻不容缓。明达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同意她变成阻碍的——所以我会按原计划随驾出行。最好是跪下去说。”
把明达撇下?不,我不想从命。
“这里没你说不的余地。快点!”
我确实不敢穿帮,只得照办。“别操这么多心了。”膝盖着地之前我被拉起来,李世民陛下再次泪水汹涌,不只是有一点点像喜极而泣。
长孙国舅松了口气,同样露出些许欣慰。“启禀陛下,太子与公主殿下深明大义,一心为江山社稷着想,实乃大唐之福啊!”他走上前深深对我行了一礼,神情似乎感动到无以复加。李治转身死瞪床榻,每听舅父一句脸上多冷一分。将士必定受陛下父子感召,舍家为国,奋勇征战,待到凯旋归来时,为晋阳公主献上……是说到时才安葬明达么?
好象……我们呼出的白雾越发明显,原来不是我的错觉:这间屋子正顺利向冷藏室过渡。
吴王也适时地称赞一回太子,不那么激情澎湃,也是无可挑剔。李恪始终审视着我,没关系,既然李治堂而皇之杵在这,基本可以肯定没有更多人看得见真相。李治显然对他极其相像父皇的三哥怒气冲天,和传说中的太子之争有关吗?毫无头绪,说李治纯属嫉妒也未尝不可。
接下来,话题只在征高句丽上边了。李治提词是很尽职,可仿佛只觉得墙壁有观察的必要。直到听说李恪也在随行之列,才第一次看了兄长一眼,效果大约是两发冰刃直中脸上。李恪一点都没感觉?真是奇迹。
初唐第一悲情皇子吗……我看着吴王时,发现自己正面对几乎与李世民如出一辙的复刻品。李恪果然比李治像他们的父亲,单除了一件:李世民的绝对自信。肯定嘛,吴王殿下再怎么出色,也不过一位庶出番王而已……他是谦恭的,要是我一无所知,应该压根儿就察觉不到他的掂量的眼神吧。
终于捱到李世民陛下起驾了。李治终于转身正面对着我,愤慨里藏匿的悲痛就如我初次看见他时。“照我的样子做。”他低声道,边说边向父皇跪下去。
“伏唯父皇恩准,晋阳公主明达的后事,请交由儿臣全权处理。”那三人惊诧回首,我尽力转述李治的坚持,按他所做,实实在在地磕下了头。
我低头前瞥见长孙无忌表情中滑过一丝责难。饶是如此,李世民一口答应,本已勉强控制的眼泪再次下落如雨。我谢了恩立起身,目送一行人远去(长孙无忌及李恪都扶着皇帝说话),李治却还跪着。过了一会,他一头栽倒,蜷缩在地上,双眼茫然地睁着。
“又屈服了,又以大局为重了,又要三过家门不入了,” 小畹从屏风后侧出身子,一脸不加掩饰的鄙薄和愤怒,“小炎麻烦关下门,我不想被人看见。”
我关了门,回头看见她相当认真地对李治又踢又踩,就像他是一摊实在的棉花。李治完全不理会,他的姿势想起张国荣演的贵妃,但其眼神却是另一种似曾相识。
“死乌鸦。”小畹踢得累了,猛跺下脚,指着他开始向我控诉,“以前这厮天天都背地里笑话他们,换上自己当太子了却一刻也不肯放松。只要让陛下不至于嫌他,他——你看见了——连明达都可以不理!”
也不算完全不理。而且有最后一个讨父皇欢心的机会,他却在那咋尸,因此我不好无保留地赞同小畹——可我并不认为反对意见有利于她情绪的平复。
“明达真说过这些……一直都这么说。”李治辩解时嘴唇几乎没移动,“我不能让她失望。”
“以明达的名义向陛下和天下溜须拍马,也太名正言顺了罢!” 小畹哼了一声,冷笑道,“吴王在这,你非得花大力气表现了,不是吗?”
李治的眼眸似乎动了一动,随即合上,弯出一个冰凉的微笑,话音也慢慢上冻。“连炎都有所察觉,战争的欲望正在父皇的血里燃烧,不是随便什么事就能打扰他的。既然满朝老臣劝谏无效,大概得劳动魏徵大人的亡灵的时候,我何必逆着他,留一项‘仁懦’的罪证?”停了片刻,他笑出声来,我真切感受到了寒冷,“至于李恪,父皇自己也不当真传位给他,我更加不可能同意……我只承认我母后的后代。”
我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瞄了眼小畹。她略略抬高下巴,眼睛斜着别处,虽然还是不屑,却不如先前有底气了。他俩是不是对这出根本不陌生?总觉着是。
我原先想着寿王李瑁,想着李商隐的《龙池》,李隆基与杨玉环在龙池的狂欢中,李瑁——杨玉环的前夫、李隆基的儿子——连借酒浇愁都办不到。本来我觉得李治也是,但他并非无奈屈辱,而……
“炎,别盯着我。” 李治忽然坐起,吓了我一跳。“我要知道你想什么一点不难,因为你在我的身体里。看样子,你还记得更多我们的事。”
责任在你,我翻着白眼想。BUT,托这一惊的福,我是想起别的啥了。“这回征讨高句丽将无功而返。具体我不清楚,反正于唐太宗…李世民而言是有必要在历史课本上提的败笔了。…………你会阻止吗?”
他看上去连说个不字都嫌掉价,除非我对离体魂魄的肢体语言理解有误。好个仁懦的太子爷。
“……你不至于希望,回去自己的年代后发现那儿面目全非,可能你这人还从未出生过吧?” 李治一个字一个字地讲。
说中,太英明了。到目前为止,蝴蝶理论是我最信任的科学猜想之一,我可以据此推想到目睹中国成为世界顶级帝国主义国家,而社会主义新大陆是人类正义的最后希望……毕竟十几个世纪什么都可以发生。
总得确定能回去再奢谈这些吧………最起码,这是当下最有建设性的话题了。
“我该怎么回到未来?似乎你们很了解……时空旅行。”
“嗯…小炎,我们向来……”小畹确实高兴话题转移,可她和李治交换的眼神提醒我有必要做最坏打算,“不干涉时空旅行者的往返,虽然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回去——可你用了阿九的躯壳,这可史无前例。”
倒出最后几个字,她马上扭头盯住仿佛老僧入定的李治。良久,李治再次用那种太具穿透性的目光扫了我一眼,字斟句酌地发话:“我们得上趟北方,即是新罗、百济、高句丽三国一带。也许你有所耳闻,那里仍是法术横行、仙人共存之地……无论如何,始终比中原更多可能帮得上忙的人。”
他说的是《说唐》里头那帮修炼成精的禽兽鳞介吗,他,堂堂天朝大唐太子李治?我真想趴地上去——所有唐史演义里那种嚣张的山珍海味的下场无一不是被唐军找来的神仙打回原形啊……
小畹傻瞪着他,好像他即席讲解了一轮相对论,最后还是“随便你吧”地翻翻眼睛。就这么定了?好吧,难得旅行一次也不赖………………我不会轻易CUT掉这丁点希望的,自从在学校(恨不得规定异性学生间距的我的学校)图书馆借到《十日谈》,我已经充分认识这世上的可能性是多么没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