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新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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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六时三分。
街道上人影交错，每张脸孔都盖着阴影，千人如一。
即将到站的电车发出一阵古怪声响，打断了一位绅士的思路。
田崎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思考过这个问题——关于自己退休后要去做什么。
事实上他当时并没有得出结论。因为那一天是否会平安到来还很难说，所受的教育又使他忌讳成为一个梦想家，于是他选择了活在当下。
现在，最后一次从这个站下车，他在车站扯开领带，给自己松了松领口。
顺着九段坂的街道往下走，他将要去往的目的地处是一栋老旧的两层小楼。
它坐落在战前爱国妇人会总部的后方（现在已经被改成了普通旅馆），外墙上的漆皮剥离有些严重，是个一眼就能看到明治时代风的丧气场所。
总让人疑心是否会倒下来的的门柱上悬挂着一个木牌，上书:大东亚文化协会。
从门口开始，他留意了自己的步数。等到走过正厅去年置换的柳木门时，田崎发觉现在的步数比当年面试时多了「1」，大概是人老了以后步伐距离开始自然缩减的关系。
正厅里聚集了不少在谈话的人——他的后辈。
门里门外，这个场合田崎不便打扰，也无必要，于是他径直走了过去，前往多年来照例留给一期生的房间。
其他人的位置都空着，这是理所当然的。
神永四年前开始在意大利执行潜伏任务之后未再回国，目测得等到举行葬礼才能算退休。福本多年前和机关失去了联系——生死不明，姑且看作是好消息。
因为空间的朝向有些问题，这里的窗照不进光。
田崎没有打开灯，行动自如的在黑暗中度步，计算着步数绕开了那些家伙当年刻意留下的摆件。
每个人的配置都相差无几，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留恋的地方。
打开保险柜后，他例行检查了有无他人翻动的痕迹——很好，这一届的学生行动力可观。
该留下的留下，会有人处理，该带走的带走，那是他的人生。
最后，他穿上了在整理前脱下的外衣，将写有「田崎」字样的身份资料纸袋和一些多余却令人怀念的东西提走，前往这一段漫长人生的终点。
D机关的成员平时无论多复杂的资料都必须在限定时间内看完然后将档案退回，然而——入学时提供的假身份是例外。
它是一种形式主义的体现，学员阅读完毕后，将其放置于床边配置的保险箱中，等到退休的那一天需要将它交还。
在前往办公室的路途中，田崎碰见了一个有意思的场景。
一个长相十分令人怀念的年轻人恭恭敬敬的向结城中佐递过了一叠纸张——那个色纸的花纹他还有些印象，似乎是许多年前，三好跟他们打赌时说的遗书。
现实就是这样，在这类该具有仪式感的时节点，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一些事情。
例如说那块他还是训练生时一直有裂纹的玻璃，现在已经换上了新的。
他当年注意到这件事是在得知实井病死于美国的第二天，然而那个瞬间他却只是感叹道:“它终于从窗框里掉了下去。”
话说出口，人却又为自己的无情感到了愧疚。
那之后田崎很长时间没有再注意这块颜色与其他玻璃不同调的窗。
一路从无数扇门前走过，他有时推门而入，将手上攒了有些年头的笔记送给讲课中的导师；有时站在门外，听一些以前没有听过的案例——比较新奇的是听到他自己。
导师接过笔记后几近昏厥的亢奋表情胜过千言万语，底下零零散散的后辈们兴味盎然，他不置一词，礼貌的点头退出。
多年来参与过的，主导过的案例，经历时似乎千变万化，回顾时却只有一个样子，他没有了回顾的心情。
将纸袋放至那张办公桌上后，田崎朝着无人的座椅鞠了一躬。
不同于军人的严谨，只是公司社员向上级表达敬意那种程度。
合上门，名为「田崎」的人生，在此时此刻结束。
从办公室再走到门口，这段时间内他是无身份的自由人。
以后该怎么做？
一个在前时代失踪了的老人即将回归现实，现在，他开始了从容的慌乱。
回美国吗？去看看母校？
不，不，同事带着两段未完的人生埋骨在那里。
法国？德国？
那有上一段人生的回忆。
还是夏威夷？
他人的人生不便打扰，不礼貌。
思来想去，田崎最终还是决定留在国内——去北海道买一块地经营就不错。
手搭上大门的把手，他甚至想起了街上女士们的衣着——战后又开始流行的西洋轻华丽风格。
也许现在去找个人结婚度过晚年也不错——如果找得到的话。
打开门，夕阳的光在顷刻间撒在他脸上。
门外停在路灯上的鸽子朝他飞来，他稳稳的伸手接过。
鸽子腿上绑了老朋友寄来的一张照片，上面是他和他青春少艾的女儿。
照片背面有一行字迹娟丽的小字，它说道:
“欢迎光临新世纪。”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新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