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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归人 ...

  •   【壹】叶拂衣——伯子修
      关于往事——
      话说夙国阳朔四年,天下大旱,西南有个小国叫苍梧,皇帝荒淫,不问苍生。苍梧皇室式微,夙国出兵一万,兵至西南荒芜城,不足半月,苍梧国灭,其百姓笙歌相庆,而苍梧皇族被虏入荒芜城,妃嫔公主皆判死刑,皇子面上刺字,载入奴籍,终身不得出荒芜城。军师叶拂衣立功最甚。夙皇下旨,让她戍守荒芜城。次年,叶拂衣大婚,荒芜城三日歌舞靡靡。
      时过三年,叶拂衣携其夫君游灯会,游兴正盛,突然有刺客出现,拂衣与他们缠斗,恍惚间一把匕首穿入肩胛,那时她回头望去,灯火迷离,是她夫君的漠然双眼。侍卫把他们拿下时,她面上无悲无喜,沉默了很久,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三日后问斩。”此后叶拂衣闭门谢客,坊间有传言,说她三日乌丝尽白,也有说她夫君其实是苍梧逃亡的皇子。不就诏书下来,诏其回京,百姓夹道相送。彼时她坐在马上,青丝如瀑,谣言不攻自破。
      又是六年,叶拂衣权倾朝野,阳朔十四年,苍梧余党举兵来犯,叛军十万,将至荒芜城,夙皇令叶拂衣领兵五千拒敌荒芜城,实则想让她名裂身亡,其中原因,不得而知。半月后叶拂衣至荒芜城,登城抚笛而望,下令紧闭城门。军临城下时,城中百姓尽数遣散,兵卒不足百人留在城中,敌寇不知荒芜城已成了空城,僵持数月,荒芜城粮尽。叶拂衣登上城墙,一身青裙,妆发清丽齐整,背了一把黑羽弓,望向百米外的十万士兵,为首的人挥手止住行军,亦抬眸望向她。叶拂衣并指欲发剪,箭指寇首。曾有人称誉叶拂衣,说她才智与箭术双绝。寇首见她拉弓,也拿弓引弦,箭指拂衣。两箭并发,是时百里寂静,唯听箭羽破空之声,几乎同时,箭中拂衣胸口,而射向寇首的那支,险险擦过他左臂。那年她二十九岁,死于荒芜城。
      当时人有两种说法,一说荒芜城本为弃城,失守无过,只是可惜拂衣一身才华。一说叶拂衣与寇首早就勾结,曾经暗地送过好几次信笺。
      荒芜城之守,有传言说那寇首眉目丰俊,似极了叶拂衣的亡君。
      也有侍奉过叶拂衣的人说“我曾看到大人常常抚笛望向远处,我问她为什么这样做。那时候她浅浅一笑——
      ‘我在等一个人,六年未归家了’。”

      【贰】叶拂衣——伯子修
      她从阴翳里抬了点头,是灯火阑珊处,鬓上银簪流苏晃了晃,是两颗月白珠子,夜色中莹莹。面前一双锦靴,流云纹,上一点,墨色长衫,她漫不经心打着扇子,眼眸一点点抬起来——怪诞的狐狸面具,红白错杂,他身后灯火如昼,亮了满城的花灯。
      叶拂衣合上扇子,笑得轻佻“今晚好月色,不知公子可有良人相陪。”她说这话的时候,脑袋半偏,刚好的弧度,带着点倨傲神色,额角的碎发落下片阴影,遮掩着眸间情绪,是她一贯的小动作。他只是缄默,抬手想抚上她的面庞,却刹那间顿住。“瘦了。”他说,声音有些模糊。
      叶拂衣怔怔地看着那只手,“难得你会关心我。”身后的天空忽然绽了花火,她慢慢转身去望,夜色中几点光斑散开,她将扇子并在唇边“走吧,再晚点,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抬头,见她不急不缓走进人群,月白色的流苏坠子轻轻摇晃,一袭艾绿衣裙,不似那个沙场上谈笑点兵的军师,也不像那个厉眉拉开黑羽弓的女子。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视线总在那两颗晃动的月白珠子。

      “殿下,唤臣来所为何事。”她折身,又缓缓起来理了衣裙,挂着漫不经心地笑,偏着脑袋,带那么一点倨傲。
      栎宫外的棠梨开了一树又一树,清风过来,满殿的花香。他其实不喜欢这些娇艳的东西,但看到她他心情好许多。
      “过来坐,拂衣。”他看了眼早早备好的软垫。她从善如流地走近,衣料窸窣声,一双手伸到几案上,不紧不慢提走了瓷壶,茶水汩汩从壶口落到青釉杯中,一套动作利落,优雅,他最爱她这个样子。
      “叫姐姐。”她吹开茶沫,不忘纠正他。他把玩着一只玉壶,视线落在她身上,墨色深衣,滚了红边,袖口用金线绣着梅花,是她一向风格。
      “听说你要走了。”他开口,语气淡淡。
      “嗯,后日便出发了。”
      “陪我下局棋,拂衣。”他挥袖拂乱棋局。
      大片大片的阳光穿过树树棠梨,穿过雕着百鸟纹的窗柩,稀稀落落映在棋盘上,连同她衣袖上也淌了些暖光,他眼前的她仿若佛寺里的神坻,半阖的眉眼,静谧模样。
      黑子将白子逼得很紧,但又总在生死关头退让,两个人下得都不专心,所以棋局迟迟无终。
      “拂衣,等你回来的时候,”他顿了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双眸子是难得的深邃认真。
      “说不定回不来了。”她微笑道“苍梧国没那么好解决的。”
      她执起黑子沉思了一会儿“也说不定,”
      落棋的清脆声音“我会被外面的郎君迷住,成一个家。”
      他困惑地看向棋局。
      “你输了,殿下。”她偏着头,眼角笑意狡黠。
      “你会吗?”他盯着她的眼睛。
      “嗯?”她扬了鼻音,复而懂了他的意思“大概不会吧。”她指尖在棋子上轻轻点过,像是抚一首曲子“对于我们这种玩弄权势的人,感情是毒药,”她肯定道“我可没那么傻。”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举一动都是轻蔑姿态,他那样欣赏她,欣赏她的高傲,理智。

      月白珠子突然晃不见了,他回过神来,看见她在几步外转头等他。
      “这么不专心,”她也没多责怪,只是有些感叹“今晚之后,怕是再也难见面了。”
      她看着他的桧木面具有些失神“子修。”
      她转身:“子修。”
      夜幕中最后一朵烟花散落开,星星点点消逝。“如果你不是苍梧的皇。。。 。。。”
      她突然止住,声音有些苍凉:“沐风院的批把结了一树果子,都很甜,按你的口味,”她停了停“如果可以,早点回家。”
      他从未见过,那个倨傲的女子,会这样有些颓然,困惑地说话。
      “子修,”她声音很轻。像一会儿就会消逝的烟火,像那满眼莹莹虚幻的玉壶花灯。
      月白珠子晃了晃。
      “可惜你不是子修。”她缓缓道,下一秒他的面具被挑开。
      他直直对上那双冷冷的眸子“拂衣。”他伸手抚上她面庞。
      “那么多年不见,你瘦了。”
      叶拂衣的身形颤了颤。
      “你想不想我,拂衣。”他看向她,一如道别那天的深邃认真。
      叶拂衣闭上眼“你出宫的事,有人知道吗?”
      “你还记不记得我那年说要告诉你的秘密,拂衣。”他的手绕上她额边碎发。
      “我马上派人写信给陛下。”她说。
      “不要。”没有撒娇,也不是命令,只是单纯的拒绝,“我时间不多了,拂衣。”
      她睁开眼睛:“什么意思。”光影落在她眼眸里,格外动人。
      “大夫说我活不过来年开春,这病这么我二十多年,也该有个解脱。”他顿了顿“可我放不下你。”他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但他知道来不及了。
      “你嫁人了,拂衣。”他眼睛里带了点伤“我没想过你会嫁人。”他的目光变得温柔“你穿嫁衣一定很漂亮。”
      ——“对于我们这种玩弄权势的人,感情是毒药,我可没那么傻。”真是讽刺。
      “为什么?”她皱眉。
      她想问什么,他又想知道什么,他分的不是很清。
      “拂衣,”他嗓音沉沉“我喜欢你,那时候我想的是,等你回来了,我们便成亲。他们都不懂你,只有我懂。”
      叶拂衣的眼睫颤了颤“我早就知道,所以那天也是希望你死心。”她拂开他的手“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傩云。”
      “那我今天陪着你。”他抓住她的手,在掌心捏了捏“你瘦了。”
      “嗯,我知道。”她颇无奈。
      “你今天,是在等他吧。我听说了,真的假的,都差不多知道了。”
      “今年他没来。”她说,“我们那年初次相见,也是等会,他也是带着狐狸面具,像一个迷一样。”
      “你说你没有那么傻。”他的手攥紧了些
      “当遇见的时候,就变傻了。”她垂眸微笑,“情是毒药啊。”
      “他对你不好。”他几乎是笃定。
      “是啊,子修恨我。”叶拂衣依旧扬着笑“他恨不得杀了我,我放过了他。”
      他垂眸有些失落“这些年你过得是不是不开心。”
      叶拂衣将手从他掌心逃脱开“甘之如饴”她轻声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认出你吗?朔离。”她并着扇子在鼻尖点了点“因为子修他,从来都不会关心我是不是瘦了,每次来见我,只不过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一些情报罢了。”
      “那那些话。。。 。。。”
      ——如果可以,早点回家。
      “我从来不敢跟他说的,”叶拂衣垂下头“子修会愧疚的,他看起来很冷,其实也很单纯。”
      “他最好恨着我,这样他才不会犹豫。”她喃喃着。
      “不会犹豫?”
      “朔离,很晚了。”叶拂衣向人群散处走去,身影有些寂寥“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拂衣。”他牵住她。
      “你陪我下局棋。”
      那道艾绿色的身影变得很安静“最后一局吗,可惜我不能给你更多的东西。”
      他克制住想抱她的冲动,“这样就很好,我没你那么傻。”
      他以为他喜欢的是她利落大方的姿态,是她傲世的眉眼,其实他才知道,他也喜欢她茫然的模样,喜欢她笑着隐忍的神态,连同她为另一个人神伤,也一同心疼着。但他不能给她他想给的,他没有时间了。
      那一局棋是他赢了,他抬头诧异地望向她,见她一贯的姿态,偏着脑袋,轻佻又倨傲,“是你赢了。”

      后来他才知道什么是最后一面,他刚到傩云城的那天,军营发来讣告。
      荒芜城失手了,那个年轻傲气的军师,背着黑羽弓死在城墙上,那年她二十九岁,他二十七,他想着那天她说的每一个字想找出一点线索,一点苗头,他以为是他先离开,从未想过叶拂衣,那样理智沉着的叶拂衣,会选择这么愚蠢的死法。
      刚刚从车驾上下来时,才发现城里早就飘起枯叶,也许这是种昭示,整个傩云城都涂满悲怆颜色,连同半天天空。
      栎宫的光穿过稀疏枝干,穿过雕着百鸟纹的窗柩,落在棋盘。他一个人对着黑白两子发呆了很久,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
      ——如果当初自己坚持一下,不放她离开就好了。
      她怎么遇见了一个那样不会珍惜她的人。她明明值得更多。
      抬眼恍惚见到一个人偏着头,挑眉浅笑,不紧不慢把一切算计好。
      ——“是你赢了。”
      没有没有,拂衣。云朔离听着茶水从壶口汩汩而流的声音,我们都输了,拂衣。
      你等他回家等了六年,我何尝不在病痛中想了十年你的眉眼。
      每一次回想都是细密的疼痛,他看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将青釉茶杯推向那边。
      “拂衣,陪我下局棋。”

      阳朔十五年春,苍梧国归降,皇子云朔离在宴席上剑指苍梧首领,终是被卫兵押回宫殿,当晚苍梧首领前往栎宫与皇子密谈一夜,三日后云朔离死于旧疾,依照他的要求,将他与一副棋盘和一只青釉杯同葬,据宫人说,皇子死去时,不似生前阴厉神色,而是从未见过的释然笑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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