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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借宿 ...

  •   一道雪影从浏阳城西门疾奔而出,原来是一匹颇为神骏的白马,四蹄扬起的沙尘弥散开去,不时引得土路两旁的樵子叱骂一声。
      顾云秀伏在马背上,此时她却顾不得那么多,思绪随着驰驱而激烈起伏。巨鲸帮一路设下的埋伏和陷阱,自己均悉数破去,不料到头来,匣子仍失落于他人之手。即使及时寻出匣子的下落,然而对方路数不明,身边又有同伴,自己一个人能否应付得来,谁也说不准……时间正在一寸寸流逝,倘若这趟任务无法完成,倒是自己推卸不得的罪过了。忖及此处,顾云秀心头稍稍发紧,不由得又夹了夹马肚,白马如离弦之箭般急射出去。
      对于这匹骏马而言,两三里路不过是抬抬蹄子的事儿。马上一恍神的工夫,整片深灰色的陈旧房屋已经晃在眼前,当中蛇隐着一条细细的石头街道,两旁似立着些商铺和民房。此刻酉时将近,天光未落,周围已笼罩了一层模模糊糊的雾气,将屋子外墙都衬得有几分阴沉。顾云秀在小镇外下了坐骑,微微打个唿哨,马儿便昂首自去树林中吃草不提。
      深吸一口气,顾云秀缓缓走进风吹不散的雾气中。不知是否错觉,踏上小镇街道的一刹那,雾气似乎愈发浓厚了,当她茫然打量四周之际,两排昏暗的房屋忽然透出星星点点的红色,亮起了灯火。暖光给这怪异的镇子增添了一丝人味儿,顾云秀才看清街道上原是有人的。一个中年妇人正在收拾自己的杂货铺,看样子是准备打烊;几个老汉坐在门槛上吧嗒烟锅,低声谈论着什么,浑浊的眼珠不时向街角张望;那儿刚高高挑起一串大红灯笼,热光洒出,照亮了底下布幡上绣的“酒”字。
      顾云秀只往那边望了一眼,就朝不远处的杂货店妇人开口道:“大嫂,请问那边的酒家可是夜晚才开张吗?不知有没有客房能够投宿一宵?”
      那妇人放下手里的门闩,把男子打扮的她上下端详半晌,方道:“哪有酒家入夜才做生意的。只在夜里开张的,再是打着酒旗子,也不能叫做酒家了。”
      顾云秀如何不懂话中的弦外之音,微微一笑,待将开口,妇人又言道:“我瞧你是外地人,多嘴提个醒儿,那种地方不合你去沾惹,也没有什么能借住的客房。你要投宿,就顺着这边墙根直走,见了米铺往左拐,再走几步就是符家大院。镇上没有客栈,过路的行商都托住在他家。”
      “原来这符家主人倒是好客。”顾云秀含笑道。
      “可不是,阳西镇上数得着的大善人。”那妇人说着说着却忧愁起来,“但符老爷近日家中不太平,敢保心情不好,你去借宿时须注意一些,莫要触了他老人家的霉头。”
      这说的定是那命案了。顾云秀心中明白,略一思忖,便不追问,道:“多谢大嫂,我记住了。”
      妇人点点头,见她往前走去,便重新转回到眼前的门扇上,随叹道:“今儿到阳西的过路人特别多,也是巧来,放在以前符老爷见客定然欢喜,只可惜呀……”
      背后一句无心之语,反教顾云秀心内一动,会在这几天出现在阳西的生面孔,只怕不仅仅是过路人吧,那夺走匣子的紫衣女是否亦在其中?
      她并未说话,沿石墙走出一段,街上行人渐多,这才借机打探起紫衣女子的消息。被搭问的人却皆不耐烦,有的甚至连话都没听完,就摆摆手说“没见过”,一叠儿快步走开。问了良久仍一无所获,顾云秀纵是心态开朗,不觉也叹了口气。原以为阳西镇方寸之地,外来者定必显眼,有了银子,要寻出个人想也不会太难;怎知几次询查下来竟处处碰壁,令她不得不怀疑起自己引以为傲的亲和力,满囊富贵更是毫无用武之地,人家对银两根本懒得看一眼。
      她站在路边望着满街行人,格外无奈:难道烟花之地对男人的吸引力就这么大吗?
      是的,此刻街上大部分是年轻力壮的男性,间或有些四五十的,所行方向大抵一致,都朝那串高挂的红灯笼而去。顾云秀不禁向那灯笼并酒旗瞧了几眼,终究无计可施,只得依着杂货店主之言,在米店前左转,拐进一条人烟稀薄的小巷。再走几步,面前出现一座占地不少的院落,显然不是一般人家。院落的正门两侧打着纸灯笼,灯笼是白色,一个“符”字幽幽地闪着青光;命案过后,这户大院正在治丧中。
      她在那门上敲了几下,叫道:“可有人在吗?”
      声音盘旋于寂静的巷弄间,却不见半分回应,顾云秀有些焦躁,骤然又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连忙咚咚地又敲几下,门板便打开了,一张皱枯的脸探了出来。
      “来了,来了,您这官人可真着急。”那老者拧着眉心道,“您是借宿借盘缠呢,还是要找哪一位?”
      顾云秀深施一礼,想起卖包子的老头说自己声音娇嫩,便刻意压了嗓子,道:“老丈请了,在下来阳西办事,只想借宿几宵。”
      “又是一位来办事的客人,咱家老爷最近也接待了不少贵客,莫非各位都是同一个商会的吗?”看门人一面放她进来,一面猜测道。
      顾云秀心中一动,敢情那些外地人也投宿在符府不成?是了,镇上既没有客栈,当然最好住在这符家大院中。何况,那桩古怪的命案……没准会与匣子里的物件有所关联。她内里思索不停,口中早已接上:“在下的确归属于商会,此番也正是因着商会的差使而前来阳西。”
      看门的老者并不疑心她的话,点点头道:“当下时候已晚,小老儿先领您去见咱家老爷,明天大概就能与您的同行们见面叙旧了。对了,客人您高姓?”
      “姓顾,名云琇。”顾云秀索性连平日的化名一并报出,“云霞之云,如玉之琇。”
      那老者虽不甚懂,口中念两遍,便也领着顾云秀去了。过了一道前院,又过一道二门,入了正院,老者请顾云秀暂且稍候,自己前去后堂禀报。顾云秀左右打量这符家大院,见两边配屋甚多,堂后又有成排的厢房,布局与京师人家依稀相似,料想这位符家老爷也有几分来历,不是普通乡绅之流。等不多时,老者归转回来,说老爷中堂有请顾官人。
      堂中殊无矫饰,正面挂着几幅书画,绘咏的分别是梅兰菊竹四君子,透出一股书香之气。符家老爷正在堂上喝茶,一见顾云秀就放下茶杯,迎上前来,教人未语先生三分好感。
      “顾公子请坐,尝尝我这新采的云雾茶。”
      互相礼揖过后,他让着叶幼琪落座,亲自斟了茶水,才道:“鄙人姓符,名西卿,忝居符府的主事者。不知公子来自何方宝地,打算在阳西停留几日?”
      “符老爷,在下京城人氏,此来只为与敝钱庄的一位客人会面。”顾云秀将商会等言语又说了一遍,双眼却一直停留在符老爷身上。这符西卿看起来身量中等,容貌清俊,望之岁数并不甚大,但手背并不丰盈,青筋略微突出,说明此人大概已过不惑之年。她将目光投向符西卿的面庞,却因其眉宇间的忧愁而顿了一顿,心下略有些黯然,毕竟妻儿发生了那种事,谁都没办法迅速调节过来。
      听了顾云秀的答话,符西卿眼中突然生出一种欢喜的光色,道:“原来顾公子来自京师,难怪礼数周全,自是名门高第的翩翩公子,因何会加入商会钱庄呢?”
      顾云秀微微一笑:“在下家族世代行商,并非名门之后,倒教符老爷见笑了。”
      “岂敢,岂敢。”符西卿苦笑道,“鄙人年轻时,亦曾在京师做过城防小官,之后才举家迁回阳西这片生养之地,是以对京城的一切都有怀念之感。难得见公子来自京师,鄙人一时欢喜,便有些情难自禁。”
      说着,他引顾云秀来看中堂的书画,介绍道:“这四幅字画都是鄙人在京师遇到的贵人所赠。若非那位贵人相助,我早已性命不保,焉得回到阳西,建此符家院落?唉,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顾云秀瞧他一眼,心道这符西卿难道犯过什么问斩之罪不成?观那几幅花卉字画笔法不凡,梅有傲骨,兰有幽芳,菊有霜节,竹有劲腰,的确在纸上渲染出了一袭雅意。画边书写着古人诗句,娟秀的行体小字却似女子手笔,她细细辨认书画上的落款,几个字龙飞凤舞,只认出一个“湘”字。
      京师的人事极为错综复杂,多知道一点,常常便多一分危险,因此顾云秀也不去问这名字中带“湘”的女子是谁,称赞几句后就重新坐下,问道:“听闻近日阳西镇上也有不少商会来客,或者也是敝商会之同行,不知此事符先生可曾了解?”
      她见符西卿颇重文人气质,便不再叫他符老爷,而是改口称先生。此举果然对了符家主人的胃口,符西卿微笑道:“确有此事,镇上住宿不便,这几日到阳西的客人大都在舍下落脚,但他们分别来自苏杭、宜昌、鄞州等地的商会,恐怕与顾公子并非同属。”
      “原来如此,既非同属,同行即是冤家了。”顾云秀哈哈大笑,“或许约我见面那位客人便在其中,亦未可知。”
      她的笑声清越动人,如出谷黄莺,引得符西卿也笑了起来,道:“其他客人虽是商会之人,却不似顾公子一般前来会客。有的是来经商贩货;有的来探查浏阳城周边的商户状况,打算在附近开办银号;还有一位姑娘更为奇异,据说她有位朋友结庐居于阳西背面的筹峰山中,此行不为商会之事,却是来访友的。”
      顾云秀瞬间捕捉到两个字,目光乍闪:“姑娘?她可是身着紫衣?”
      符西卿怔了一怔,眼含不解之色,但仍回答道:“那位姑娘身穿月白衣裳,全身上下未见一丝紫色。顾公子你——”
      情知自己的语气太过急迫,顾云秀轻轻“哦”了一声,控制住内心失望的情绪,解释道:“在下要见的客人,便是一位身着紫衣、腰系白绸的姑娘,是以才有此一问。”
      符西卿眼中的不解化做了然,点点头道:“顾公子与客人前来会面,可有相约之处?”
      “未曾确定。皆因那位客人也非本地人,我们各有行动路线,只在地图上觅了一个离双方最近的点,就是阳西了。”顾云秀苦笑道,“如今不知从何寻起,也不知客人是否尚未到达,只好暂且投宿于符先生府上,打扰之处,还望先生多多包涵。”
      说着她再次作了一揖,符西卿马上还礼道:“哪儿的事,顾公子温文尔雅,光临舍下正是蓬荜生辉。鄙人也想借此机会,请公子讲述一些如今京师的风土人情,顾公子若不嫌弃,便在舍下多盘桓几日。公子的客人到了阳西,若不见公子,多半也会前来舍下落脚休憩;在下亦会派出家丁,在镇上四处留意系束白绸的紫衣姑娘,公子毋须忧虑,安心住下便是。”
      “如此,则有劳先生了。”顾云秀心中一喜,重新施礼后,正要端起案上的茶杯,符西卿忙将她止住,泼去冷掉的茶水,重新倒上热茶。
      堂上弥漫开的氤氲茶香中,顾云秀感激地笑了笑,大袖一遮,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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