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星星还遥远》林免

2、外乡人（二）

　　杜晓也有些懵了，他站在角落里，因为一触即发的战争感到分外紧张，双手一直紧紧握着扫帚的长柄。听到顾裴远这样说，有些迷茫地看过去。
　　空旷的水泥地上就只有一片被薛青踩在脚下的枯黄树叶。

　　顾裴远抡着扫帚走过去，力气之大，所扫之处灰尘弥漫，实在是让人佩服。那几个师兄捂着鼻子往后退了几步，薛青气恼道:“顾裴远，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这种自损八百杀敌一千的法子确实不是什么好法子，他只是头脑一热就那么做了，想到后续会惹上的麻烦也是一阵头疼，但还是要硬着嘴皮子继续下去，“师傅让我扫地，没看见我扫垃圾么！垃圾！”最后两个字掷地有声，他目光又直视着薛青，说不清指的是地上的枯叶还是面前的这个人。

　　观薛青脸色，简直是一片青黑。
　　杜晓满脑子便只剩下三个字——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像薛青这样的人，在虎拳门也算是个中翘楚，年纪轻轻就拿到了好几个市级省级冠军，也曾参加过几个大型的国家、国际比赛，虽然成绩平平但在同辈人中算是很了不得了。虎拳门的规矩便是只讲功劳不讲对错，是以他很得几个师傅的青睐，一直被当做种子选手培养。但为人好大喜功，骄傲自满，一向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同门的师兄弟虽然都不喜欢他，可是在虎拳门这样小小的“社会环境”里，跟他做朋友，总比跟他做敌人要好得多。

　　况且顾裴远——一个废物的儿子而已。

　　说时迟那时快，薛青一个上前，揪起顾裴远的衣领，凶狠地瞪着对方，“你他妈说谁垃圾？你有种再说一遍。”
　　他们身高差不多，彼此贴近着，能感受到对方喷薄在彼此脖颈上愤怒的鼻息。

　　“你敢跟我打吗，薛青？嗯？我们堂堂正正比一场。”顾裴远毫不畏惧地直视薛青的目光，他右手紧握着扫帚，强自镇定着，谁也看不出他的紧张。
　　听到这话的薛青几乎是立马就被气笑了，“你打得过我吗？废物。”他空着的右手拍了拍顾裴远的侧脸，“跟你爸一个样。”

　　“如果我赢了，你就得让我无条件通过下个月的选拔。”顾裴远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他感到愤怒、无奈，可是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没有办法确保自己会在下个月的选拔赛上晋级。毕竟他身份尴尬，谁也不知道下个月会发生什么事情，会不会又有人跳出来抢了自己的名额，“如果我输了，我就给你洗一个月的衣服。”

　　“原来你等着的是这个。”薛青玩味道。

　　即使不是今天，他也会找机会去挑衅薛青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他开始害怕薛青不上钩，他对自己能够打倒薛青也没有多少把握。可是能在选拔赛上说得上话的师兄，也只有他一个了。

　　“好。”薛青答道，紧接着放开了顾裴远的衣领。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谁都觉得这个赌局荒谬，谁都不愿意顾裴远赢了赌局，谁也不想就这样被轻易地剥夺走一个名额。但是薛青认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让他改变主意。

　　太好了，他上钩了！顾裴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两人分开一些距离，站在画好的圆圈里，彼此拿捏好架势，虎视眈眈地直视对方。
　　他技不如人，没接受过系统的训练，只能够出奇制胜。顾裴远吐出一口浊气，乘着僵局，大吼一声冲了过去，继而送出一个右勾拳。
　　被挡下来以后，顾裴远仗着自己一身蛮力，压着薛青往后退了两步，左手改挡为攻，但是送出的直拳很快也被薛青化解了。他只不过进攻了两个回合，很快就被薛青反客为主，一连串的猛攻直朝面门而来。顾裴远双手护头，连连后退，退到划线处倒也硬扛着，死都不肯出圈，一直等待着机会进攻。

　　“远哥！加油！”站在人群后面的杜晓想挤也挤不进来，跳起来看也看不到什么，他急得大声给顾裴远加油。他的声音像是一个引子，瞬间点燃了围观的众人，“薛师兄！加油！薛师兄！加油！”渐渐的，那声微小的属于顾裴远的加油声便完全听不见了。

　　或许是鼎沸的人声让薛青楞了片刻，竟然让顾裴远讨到了点便宜。混乱中，他挥动的手臂竟然打中了薛青好几下。

　　薛青怒火顿起，防守也不防了，被一个废物打到的感觉让他又惊又怒，更何况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他只想把顾裴远按在地上狠狠打一顿，出一口恶气。在那样紧凑的、有章法的攻击下，半吊子顾裴远很快败下阵来，被打到痛处也只是紧抿着唇，发出一丝丝微弱的闷哼声。

　　就是这闷哼，助长了薛青的暴戾，他边打边骂：“妈的垃圾，就凭你也想打败我，你他妈就算是在这里学个百八十年，这辈子也别想超过我。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你爸打黑拳死了就死了，坏了师门名声不说，害得我们出去打拳都被人指指点点，师傅看你可怜收留你，老子可不会让着你！”
　　他骂着骂着，猛地一拳砸在顾裴远的右眼上，冲击让顾裴远一个没站住，直直往后倒去。

　　周围的人群爆发出一声声欢呼，他们高喊着薛青的名字，仿佛他是个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顾裴远坐在地上，觉得右眼热辣辣的，视野变得模糊一片，看不清那些丑陋的人的表情，他还觉得有些庆幸。
　　他反复告诫自己，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发了疯似冲上去。他要学会冷静，学会克制，学会三思而后行，做任何事情都要学会计较得失，他想要的太多，没有办法去承担失去的后果。
　　可……还是会感到愤怒啊……那些在他胸腔里左右冲突的情绪，激得他脑袋发胀发麻，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从右眼里流了出来。

　　薛青捡起扫帚扔在顾裴远身上，单手揪住他的头发，迫使顾裴远把头抬起来，“垃圾，我一个月的脏衣服就归你了。”他大笑着，在同伴的簇拥下离去，路过杜晓的时候，还说道：“你确定你要和这种废物一起混？那你可怜了，这辈子都没什么出头之日了。”

　　杜晓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他想争辩，想大喊，可是他没有勇气这样做。

　　等到薛青等人走远了，杜晓跑到顾裴远面前，“远哥，你没事吧。”他试图把顾裴远拉起来，奈何顾裴远不配合。他像是累极了，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指着自己的眼睛问道：“杜子，我眼睛是不是流血了？”

　　受伤的那只眼睛迅速充血，变得乌青肿大，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半眯着，不断地有清夜流出来。

　　杜晓看了一眼，摇摇头，说道：“不是，远哥，你好像哭了。”
　　“不是，不是哭了。”顾裴远干脆躺在地上，“那龟孙子打得太用力，肯定是打到我的泪腺了。”太阳在头顶照耀着，四周杨树高大挺拔，那些破碎的光斑从树叶缝隙间挤进来，明晃晃的落在眼睛里，照得顾裴远眼前一阵阵发黑，恍惚间，他觉得另外那只没有受伤的眼睛也开始发热发烫了，“杜晓，”他颐指气扬地说道：“你去厨房煮两个鸡蛋吧，我不想让奶奶看见我的眼睛青了，我在这里躺会等你回来。”
　　“诶。”杜晓应了，两腿一蹦连忙去了。

　　顾裴远躺在地上，眨了眨左眼，那串滚烫的清夜终究还是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