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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外乡人(三) ...

  •   没等到杜晓用衣服兜着两枚滚烫的鸡蛋回来,顾裴远就已经跑走了。他半眯着眼,推着那辆送报纸的破自行车,一路从院子后门横冲直撞骑了出去。
      那会儿才午后三四点,江堤上并没有多少人,行路宽阔平坦。夏末西晒得厉害,汗水熨烫过伤口滑进嘴里,带着点血腥味的咸,还好江风猎猎,卷走了大部分的燥热。越过平原还是平原,便是见着山了,也只见过起伏连绵的山丘,便是见着水了,也只见过蜿蜒流长的江河,既没有高耸入云的山峰,亦没有一望无际的海域,那么这条路一直通着,究竟要通到哪里去呢?

      顾裴远胡思乱想着,见江堤上并无行人车辆,一时胆肥,闭着眼睛歪歪扭扭地骑,偶尔蹦出了小石子,磕得人惊慌片刻,忍不住睁开眼睛回头去看罪魁祸首,那心跳得,扑通扑通的,嘴角就忍不住扬了起来。到了后来,索性张开双手,一路拍着江风,嘴里怪叫着,把那些憋闷的无法忍受的情绪都喊了出来,心里就快意了许多。

      江面上波光粼粼。
      太阳斜挂着,偶尔几缕风吹过,折射出的光好比珍珠般璀璨。

      顾裴远骑着骑着,猛一下扎进江岸草丛里,自行车一扔,脱了上衣就跳到江里去。脚下先是一片绵软细碎的沙,再往前走两步,便是些许礁石,经过江水常年累月的冲刷,棱角被一一磨平,只是上面歇了些河蚌贝壳,冷不丁一脚踩上去,却也是钻心地疼。

      他脚趾一点,摆着身子冲过礁石区,底下疏忽一空,便是入了深水区,由此痛痛快快地游起来。精武镇靠江,这里生的孩子没有一个是不会游泳的,要说水性好的,只怕穷人家的孩子更甚,没了别的玩头,三五成群地往水里一跳,个个都是活鱼。

      顾裴远闭着眼睛往前游了很远,直到没了气,才探出头来深吸一口,继而又埋头去游。比起别的游泳方式,他更喜欢潜泳。整个埋在水里,江水环抱着他,就好像母亲一样包容他全部的不满和任性。如此反复再三,心里还惦念着自己的自行车,又游了回去,见他那辆破车还孤零零地待在草丛里,才放了心,坐在一小块光滑的礁石上,闭了眼睛,仍旧整个泡在水里,感受碧波的荡漾。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堤上响起“笃笃笃”的声响,像是谁在用竹竿敲地。

      他猛地睁开眼睛,戒备地埋下身子,只余一双眼睛盯着来人,却是白天看见的那个货车里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惨白着一张脸,手里的竹竿“笃笃”敲击在青石板路上,走路踉踉跄跄的,一手还垮着个大篮子,方向却是反了的。

      一脚踏上草地,许是觉得触感不同,脚尖在前面四下探探,又缩了回来。转个方向在走两步,重新踏上青石板路后,才放心地舒了口气,没走两步,留给顾裴远的就只有一个后脑勺了。

      瞎子?
      看他穿的那么好,白衬衣西装裤,特别是脚下一双牛津皮鞋,啧啧,看起来就价值不菲,怎么,居然是个瞎子?

      顾裴远看着好玩,屏了气往前游了几下,扑棱起来的水花重新落回江面,传出轻微的哗啦声响,那年轻人听得声响,脑袋往这边转了一下,吓得顾裴远一个猛子扎进江面里。抬眼看见日头晃晃荡荡的,忍不住在江里笑了一下,个瞎子,怕什么,他又看不见自己,才探出头来又打量。

      这小瞎子长得真是好。
      白日在货车里看不真切,如今离得近了才觉得此人当真算得上是面若冠玉。皮肤又白,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松软的头发随着步伐一晃一晃的,就连鼻尖因为日光太足渗出来汗珠都透着那么点可爱。

      长得这样好看的人,顾裴远也就只有在杜晓家里的电视上看见过。

      他忍不住多瞧了几眼,为着多瞧的那几眼,又往前游了些许,一直跟着到那人转弯进了街道看不见了,才扎了猛子拼命往回游。上了岸的顾裴远浑身湿漉漉的,半裸着上身,衬裤却没法脱,干腌菜般贴服在腿上,将少年姣好的身型显露无疑。

      顾裴远可管不上浑身湿透,他扛起自己的自行车就往江堤上跑,末了,把车一放下,哐里哐啷骑得飞快。心里只想着这个外来户看着挺有钱的,又像是一个人,保不齐自己能在他那块找个活计。

      拐进那年轻人走过的路口,这街道他熟得很,东边有几家商铺,西边有一所小学,也就东南边靠近一家拳馆那有几家空着的铺子,前几日瞧着房东把挂售卖的牌子取了,想必就是这个人了吧。

      老远见着原本应该空着的院子大门敞着,蛛网没了踪迹,枯萎的灌木被人移了开去,竟渐渐的有了些许人气。
      自行车轮子飞快地转正,咕噜咕噜的,偶尔磕着了小的碎石子,冷不丁弹跳一下,就把顾裴远惊醒了。

      他停好自行车,咽了口口水,拍拍半干的衬裤,才小心翼翼地站在门栏石阶上,敲了敲厚重的木门。

      谢遥颤了颤,他的眼睛还不能视物,就连睁开一条缝都痛得要死,只能凭借从轻薄眼皮上透进来的光判断方向。他有些紧张地抓住了探路的竹棍。会是谁呢?他无法判断,内心不断乞求着不要是他想的那些人。
      他已经答应了他们的条件,他们不能出尔反尔!

      “请问,有人吗?”顾裴远的声音有些不稳,心脏砰砰乱跳。他后悔了,他不应该到这个地方来,这里看上去实在是太阴森了。不论是破旧的房屋,还是摆放奇怪的各类物品,更何况里面还是一个奇奇怪怪的瞎子。屋子里这样暗,连盏灯都没有,也难怪看起来阴森可怖了。

      声音是少年人特有的干净清爽。

      谢遥稍稍放心。
      藏青色的屋檐下露出一张姣好的脸,眉目如画,睫毛卷翘如尾羽,在眼睑处投下扇子般的阴影。唇色偏淡,双颊并无血色,俨然一副病弱模样。

      顾裴远怔怔盯着这张脸,起初打好的腹稿瞬间忘得一干二净,半晌后张了张嘴,却是吐不出半个字。

      谢遥眉头微皱:“你有什么事?”
      他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唇线紧绷,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一股肃杀,即使双眼紧闭,也能叫人心惊胆战,宛如料峭悬崖上的高岭之花,叫人只敢远观。

      顾裴远忍不住又吞了一口唾沫,咕咚一声,却是吓的。
      眼见那人面色越来越差,只好硬着头皮接过话茬:“我……我想问问,你这里……缺人手吗?”

      谢遥眉宇间的不耐又胜了一筹,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答:“不缺。”说完就想关门。
      顾裴远内心分外失落,他急吼吼道:“我很能干的,我,我什么活都能干。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劈柴生火挑水,我都可以的。你,你一个人不方便,我……我只要一点点钱就可以了。”他说话语无伦次,声音倒是清脆,难得的,谢遥竟想听他多讲几句话。

      “小孩,你几岁了?”他靠在门上,盲棍捏在手间摇来晃去。
      顾裴远眼神随着盲棍摆了摆,答道:“十八了,我是附近虎拳门的弟子,不是什么坏人。”
      谢遥听得门派名字,脸上却挤出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和煦的笑:“这种大型的门派平日里也会发点钱的吧,你要那么多钱作什么?”

      顾裴远张嘴要答。
      谢遥举起手掌做了个“停”的手势,他笑着摇了摇头:“算了,我知道这个做什么。”总不是攒点零花钱买点家长不同意买的小玩意。

      “你等着。”他转身进了屋里,捣鼓了些什么,留下顾裴远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没过多久,那人怀里捂着个什么东西出来。盲棍探到石阶便停了,谢遥把盲棍靠在门上,“小孩,把手伸出来,双手接着,别撒了,撒了我可不管。”

      顾裴远不明就里地捧起了双手。
      那家伙手一松,哗啦哗啦从指缝里漏出些硬币纸票,团成一团揉在一起,皱巴巴的,什么面额都有,看起来更像是随便在钱盒子里抓了一把。

      “走吧,去买点好吃的。”他说着就退回去关门,他这样活一天算一天的人,要那么身外物做什么呢?
      老旧的木门分了两扇,合上的时候吱呀吱呀的。顾裴远捧着那把散钱,像是捧了个烫手的山芋,高温窜上耳尖,连带着整张脸都涨得通红。他嗫喏着想说点什么,譬如把钱塞回去,但是甫一张嘴,木门便擦着鼻尖阖上了。
      “算我欠你的!我,我会还你的!”喊完头也不回,撒丫子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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