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如梦》妖无姬

94、Part 94

　　娉婷不知道到最后萧美娘怎么处置了杨玉儿，不过看杨吉儿的模样便知道这次杨玉儿受的气不会轻。其实想想也是，如果真论起后宅的本事，娉婷自认绝不是萧美娘的对手。
　　次日雪停了，娉婷带着杨昭出了宫——他的身体本不适合再移动，但是如今，与其让他在床上等死，倒不如让他好好地玩乐。这个孩子，和自己一样是没有童年的。
　　卫楦派人打理着南阳公主府，前几日娉婷又将此事交给了李建成。李建成做事从来不需要旁人费心。
　　一进公主府，卫灵也忍不住一怔——漫天飞雪间，花园中竟然有桃花满天。如果不是那翻飞的雪，她几乎以为自己到了春天。
　　娉婷叫人铺好了狐皮毯子，将杨昭团团包好抱进了亭中——如今娉婷的身体尚未恢复，抱着以前的杨昭是吃力了，可是如今杨昭已经瘦的皮包骨头，一双桃花眼张开的时候竟也显得极大。娉婷甚至觉得，隔着厚厚的狐裘，她会觉得自己仍旧被杨昭的骨头硌着了手。
　　“姐姐费心了。”杨昭微微一笑——他喜欢桃花，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矫情的话他本来不应该会喜欢的，杨昭本来以为自己会喜欢耐得风霜的菊花，却不料自己竟会喜欢上桃花。
　　“人面桃花相映红……等昭儿的病好了，姐姐给昭儿主持选妃怎么样？”她环着杨昭，声音轻轻地，“姐姐还等着帮昭儿教孩子呢。”
　　“尺素腹中的孩子，还要拜托姐姐。”杨昭伸手握住了娉婷的手，拉进了怀中，“昭儿知道姐姐不喜欢尺素，认为是她刻意了。可是那个孩子确实是昭儿的……”
　　“知道我不喜欢那个孩子，便自己看着，我可不会照看。”娉婷下意识握紧了杨昭的手，却又立即松开了。
　　杨昭当然知道这是自家姐姐又怕了。
　　很多时候他不说出口，不代表他不知道。幼时在关外，他也有过那样的心绪，害怕，但是又不知道要怎么保护自己，所以他只能假装强大。装得多了，他甚至以为自己真的变得强大了。可是姐姐不同。她一直都很强大，很坚强，很厉害，让人觉得她应该是无所畏惧的。可是他知道，甚至比配不上姐姐的姐夫——虽然他不会说出口——都要明白。
　　可是，姐姐，对不起，我似乎，要丢下你离开了。
　　杨昭向来是能看清自己所处位置的孩子，所以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算计了很多，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活不了太久。他想过等自己登基了就让姐姐离开，平平安安的不再管朝堂上的事，不用再为姐夫担惊受怕。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他甚至没有做好准备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自己若是去了……大约，父皇便会更加肆无忌惮吧？姐姐太过信任父皇，自己虽然也信任他，可是杨昭更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疯子，仅仅是披着正常人的伪装而已。父亲的那一脉都是薄凉的，姐姐，自己，乃至乖巧的吉儿都是薄凉的，在乎的仅仅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真是可笑。父皇，这次你又有什么理由来对付自己最喜欢的女儿？还是又是挂着对她好的外衣？之前你说你恨先帝，可是此时，你又与他有什么分别？
　　娉婷看杨昭不说话，以为他是累了，便叫人小心翼翼地不打扰他。
　　“姐姐，我不想睡，今天不要用药了好不好？”杨昭忽然开口，声音软软的，像是个真正的孩子。
　　娉婷竭力忍住泪，勉强笑了：“疼得狠了要告诉姐姐。”
　　“恩。”少年的声音带着沙哑。
　　其实，杨昭，连变声期都还没有真正过去。
　　藏在这姐弟两个看不见的地方，卫灵微微叹了口气：“李大公子，多谢了。”
　　“建成，叫我建成便好。”白衣男子依旧是温润的。
　　卫灵无法，只得微微压低了声音：“建成。”未等李建成开口，便接着说道，“可还有什么其余的？”
　　“公主和昭殿下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安安静静的不叫其他人打扰的地方，其余的东西都不重要，若是……若是灵儿觉得不放心，建成可以陪着灵儿去煎药。”
　　卫灵骤然瞪大了眸子——很少会有人这么叫她，上一个——大约是自己的师父吧？可是……似乎并不坏。
　　“还不跟着。”
　　女子转身，披风划出波浪。
　　萧美娘处理完事情赶到南阳公主府，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画面。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
　　下意识地，她拉住了身侧的杨吉儿。
　　忽然便有些想哭的冲动。
　　萧美娘的薄凉伪装在她的妩媚之下，可是很多人都认为她是无情的，即便是有着一副多情的面孔，她也是无情的。从杨昭和杨吉儿身上便可以看出，她对自己的孩子并不上心。她是萧美娘，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不可以和一个正常女人一样为了自己的孩子去奋斗。她是穿肠毒药，很多人，包括她的父亲都是这么说。很多时候，她已经不知道除去了自己的伪装时，会是什么模样。
　　“母后？”杨吉儿抬头。
　　她和萧美娘长得很像，小小的年纪便看得出日后定然是美人。从来不会有人怀疑这一点。但是和萧美娘不同，她不会是和萧美娘一样妩媚的依附于男子的女子。因为她是大隋公主，是杨广的女儿。
　　卫灵和李建成出来的时候看见了两人，想要行礼，却被萧美娘拦下了：“吉儿，你跟着卫灵。别告诉你哥哥母后来过。”
　　“为什么？”十三岁的杨吉儿被保护的很好，所以她不明白这些。大隋皇室中，现在也只剩下这么一个干净的孩子了。
　　“母后还有些事儿要处理，记得要乖乖的知道吗？”
　　“知道了。”杨吉儿点点头——大约，又是要去看着暕弟弟吧？明明都是母后的孩子，为什么只有他可以独享母后的照顾呢？姐姐虽然很好，可是姐姐连自己的孩子都顾不上，又有什么心思来照看自己呢？
　　“去吧。”
　　卫灵欠身，牵住了杨吉儿的手。
　　萧美娘转身离开了。
　　她失去了很多东西，但是不包括自己的骄傲。
　　娉婷并不知道萧美娘来过，此时她的心思全部都在杨昭身上。怀中的少年呼吸似乎急了一些……“卫灵！卫灵！”她声音很大，惊醒了杨昭，可是他却睁不开眼。
　　卫灵慌忙过去，在娉婷的注视下握住了杨昭的手——被娉婷一直抓着的手。
　　女子瞳孔皱缩，轻轻掀开了褥子，果不其然底下已经被血染红了一片——娉婷身子未好，根本闻不见什么味道。她只是觉得不安，却不知道杨昭为了保持这一刻的清醒，竟然自己抓着自己的手。
　　很疼吧，昭儿？本来，就应该很疼了。
　　意识渐渐模糊，杨昭急切地想抓住什么，最后抓住女子和他一样冰冷的手。
　　他终于没有那么强大的意志力去阻止自己的本能：“姐姐，好疼……好疼……”
　　仿佛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手，终于松开了。
　　卫灵跪在地上：“公主，卫灵无能。”
　　无能……哈哈哈哈……娉婷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染红了狐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