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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心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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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雨天。
太岁坐在潮湿的房间里,擦拭着随身携带的暗银色打火机,他不抽烟,但却十分珍惜这只打火机。他还记得那人将它送给自己时,嘴边的笑容,后来很久,他都没有再看过央措脸上再有那般纯粹自豪的笑容了。这枚打火机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机关。
“送你防身了。”央措坐在一堆零件之后,晚霞如蜜,将他深蓝色的眼瞳描摹得灿烂而生动。
“多谢。”太岁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只打火机,对着透明的空气轻声说。
他仿佛能看见那个皮肤白皙,略显瘦弱的青年依旧坐在不远处,然而,这阵想象还未来得及完全清晰,就在一声叩门声中戛然而止。
太岁皱眉,转头时旅馆的门已经被无声地推开了。
“哟。”男人站在门前,微微一笑,随意向他打了个招呼。
“是你。”太岁不动声色地站起来。
“呵。”男人大方地走进屋里,且极快地环视了一圈屋内,他在太岁原本坐着的位置上坐下来,翘起脚,白发落在颈边。男人穿得很休闲,肤色微暗,锁骨很漂亮,凸起的胸骨端之间点缀着一枚红珊瑚。他随便拾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换了两个台。新闻播放声,雨声,连绵交织在一起。这时候开枪,可是很好的。
太岁没有开口。男人扔下遥控器,道:“怎么,不欢迎我?”
“不敢。”太岁冷淡道。
男人啧了一声,看着他,道:“我弟弟,还在你身边?”
太岁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
“你放心。”男人笑道:“我玄嚣是这么不会做哥哥的人吗,只是太久没有见弟弟了,想给他买份礼物。你什么时候回去?”他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个简单古旧的行李包,道:“怎么,过得不好?”
太岁道:“多谢关心。”
玄嚣的笑容淡了一些,收回目光对着电视机,侧脸在苍白的光下显得极冷酷:“我看到那个弹孔,就知道是你来了,除了你,还有谁能把握住那么漂亮的角度。你真的不跟我?”
“不必了。”太岁道。
“呵。”玄嚣冷笑了一声,站起来,道:“这次来,是要送你一个大礼。”
太岁的目光微微一动,挪到玄嚣的脸上:“说吧。”
“我的玄灭好哥哥回来了。”玄嚣靠近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的神情。
太岁的右眼眼角轻轻一跳。
玄嚣满足地退后了一步,道:“希望天罗子的脚已经好了,才能跑得够快。”
“你也同样。”太岁静静看着他。
“凭他?”玄嚣走到门口,道:“差远了。”
门未关,太岁将电视重又关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摸了一下口袋里的手机。
下午四点,他在做什么……
天罗子蹲在椅子上掻头抓脑,在橘黄的灯光下盯着那道题,直把眼睛都瞪算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恼火地将笔扔在桌上,向后一倒。正在他煎熬之际,门锁咔嗒一声响。
“咦?”天罗子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下翻下去。
一双冰凉的手极快极稳的扶住了他的后背:“急什么。”
“……啊,”他忽然意识到这是谁,惊喜地回头,果然:“师父,你这时候回来了?”墙上的挂钟正走到夜里九点的位置。
“嗯。”太岁回到门前,将门关上,又蹲下身慢慢脱鞋。
天罗子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混杂的味道,有雨水味,有香烟味。太岁不说话,沉默地将行李包拎起,暖色的灯光投落在他脸上、肩上,令他素来冷漠的目光变得柔和而疲倦。天罗子乖乖地站起来,跟着过去:“师父,我帮你吧。你……是赶回来的吗?”
太岁僵硬了一下,扶着卧室的门框,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工作提前结束了。”
“哦……”天罗子看着他将西装脱下来,挂在一旁。
“嗯?”太岁松开领带,解开衬衫的两粒纽扣,狐疑地看了天罗子一眼:“怎么了?”
天罗子赶紧回过神来:“没有,师父你饿不饿,我帮你煮东西吃?”
太岁叹了口气,道:“不饿,包里有给你带的吃的,学习完了给你。”
天罗子乐了:“是,师父!”他一步颠作两步地重新回到客厅里。
家里不大,太岁又经常不在家,所以天罗子有时候就把客厅当书房用。
他乐呵呵地抓起笔,精神一瞬间好的像是上午九点似的。
一道题而已,这时候再来十道他也照单全收。天罗子趴在桌前,苦心冥想起来。
十五分钟之后,天罗子做了个握拳的手势,他一下将自动铅笔的笔帽按起,笑道:“师父。”
一转头,就傻了。
“嗯?”太岁答了一声,他不知何时已经收拾完了。或许是怕吵到天罗子,走路竟也是无声的,天罗子连他是什么时候来到客厅里的都不知道。太岁今天似乎真的是累极了,连眼睛里投出倦意。他左手上搭着一条雪白的浴巾,右手正握着玻璃杯。
杯中水只一半,一半之上透出太岁漂亮的颈线,一半之下因为折射,将那精悍的肩部朦胧得勾人心弦。
这一点距离,天罗子依旧能嗅到他身上迷乱又混杂的味道。尤其是那点湿润微咸的雨味。
“……”天罗子使劲吞咽了一下。
“怎么了?”太岁又问了一遍。
“我、我做完了。”天罗子结结巴巴地说,他慌乱地将试卷拿起来,似乎在给太岁看。他命令自己必须立即马上将念头和目光都聚集到手上,去看那美丽又对称的方程式,别再抬头。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别抬头。
“嗯。”太岁靠近了些,目光潦草一扫:“自己去拿吧,在房间里。”
“好。”天罗子屏住气息:“那师父你……”
“我洗个澡。”太岁道。
天罗子盯着他轻轻放在桌上的玻璃水杯,那里面也有一个自己,那双眼睛里,又映出另一个心绪浮动,惴惴不安的自己。太岁拉上了浴室的门,而他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摩挲了一下杯沿。
天罗子始终没有动作,他忽然体会到了小说中常会写到的那些感觉,好像时间静止了。
“师父。”他低声唤了一句。
“……怎么了?”谁料太岁竟然真的回应了他。
天罗子转头看着浴室的门,里面亦充溢着橘黄色,或许是因为水雾的关系,看起来……天罗子仿佛被那光芒蛊惑了一般,他小心地不碰触到任何有可能暴露他动作的物件,挨近了些。
“我,”天罗子低声道:“我想你了。”
太岁的影子不再晃动,水流落在瓷砖上。这个家小而温暖,每一个角落都是天罗子最熟悉的。也正因为他的熟悉,他的眼前几乎可以看到瓷砖上淡紫色的兰花,在香氛中绽放。
毫无回应的一句话,悬浮在空中。天罗子看着自己的脚尖,感到灵魂上的那个黑点在无限扩
大:“我有话想对你说。”
“……”太岁猛地将水开大了些,低沉的声音就要被掩盖住:“明天再说。”
“我,”天罗子靠在门前,轻声道:“我不当警察了,我会乖的,你不要赶我走。”
里面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就在天罗子放弃的时候,却听见太岁在门后离自己极近的地方低声说:“我……”
天罗子凝望着玻璃面上那个熟悉的影子,觉得委屈,他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太岁手掌心所在的地方。
——你很开心我的决定。
——你不会赶我走。
——还是,你也想我。
不管是哪一样,我都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