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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心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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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上十分拥挤,天罗子窝在一个角落里,迷茫地看着窗外。这个城市的深秋短暂又急促,一周前还含着些许绿意的树叶,此刻已经全数落光了。车外的风景从昏黄到灰沉,从陌生到熟悉,摇摇晃晃间他忽然觉得孤单,要是此刻师父在家,那该有多好,自己一定立刻飞奔回去,和他寸步不离。
车身向前一冲,天罗子才醒过神来。前门开时,一位白发老人颤巍巍地上车来。天罗子看着她,想站起来,却觉得腿上既麻又沉,几乎站不起来。他咬牙说:“老人家,请坐吧。”
天罗子十分喜欢看老人家笑,从前太岁不在,他感到孤单或者委屈,就会去公园里看老人家下棋聊天,虽然他也听不明白。同岁的小孩总有父母陪伴,唯有他只有太岁。有太岁就够了,天罗子回老太太以一个笑容。
天罗子将千玉屑的号码标注起来,扔出了联系人的群组。但看到那三个字的时候,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对方残留在耳边的话。
——你不想让他更累,就要听话。你不想听话,就离开他。
“……”天罗子握紧扶手,深深吸了一口气。随着脚下的麻痹感慢慢褪去,他心中也渐渐有了个决定。
到家时,正好六点。
比闹钟还要准时的,是太岁的电话。天罗子刚脱下球鞋,就看见手机屏幕闪烁震动起来。他的心情一瞬间就由平静变成了混乱,他犹豫了片刻,按下了接听键:“师父。”
“嗯。”电话那头,太岁说:“回家了吗?”
“回家了。”天罗子坐在地板上,左手抱着膝盖,望着门上银白的锁发呆:“师父,你吃饭了吗?”
太岁被他抢了这个问题,便道:“还没有,你……”
“师父,早点吃饭吧。”天罗子停顿了一下:“以后也是,你每次都叫我准时吃饭,可是自己却不好好遵守,这样对身体不好。”
“……”电话那头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是一声回答:“嗯,好。”
天罗子不待太岁问那些日常的问题,又道:“工作忙吗?一定很忙吧……”他自问自答道:“师父,你……累吗?”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一颗心悬在半空,怎么也放不下来,随着太岁的停顿跳跃得又急又快。
“不累。”太岁沉静道。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太岁说这话的表情。印象里,太岁很少笑,但天罗子却已在心里描摹过千万次他的笑了。天罗子对着电话说:“嗯,我等你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太岁的声音变得轻了一点:“嗯,好好吃饭。”
挂掉电话,天罗子看着屏幕,2分钟,他傻笑了一下。
吃过饭洗过澡,做卷子前天罗子又拿着笔在台历上今天的位置认认真真写下:2分钟。
10点半,他躺在床上,接完太岁今天最后一个电话,虽然这次只有30秒,但是他侧了个头,仿佛又看见台历上那三个字。黑暗里,天罗子对着天花板比了一个剪刀手。
第二天,他直接上了教学楼。
站在班门口,里头只剩了一半同学自习,其他人大约都回家复习,或者另辟蹊径去了。但可惜,天罗子的位置上最很拥挤。他无奈地看着那个摇头晃脑拿着一本篮球杂志坐在自己位置上的人。
天罗子特意从后面进去,趁对方不注意,一把拍在他肩膀上:“澎狮狮同学。”
穿着蓝格子衬衫的少年吓得怪叫一声,转过头来,右手直把杂志往课桌里塞。天罗子立刻捂住他的嘴,小声道:“你坐我的位置干什么。”
澎狮狮坐到旁边去,给他让出位置:“你的位置好啊,阳光好,补钙。”
“……”天罗子从书包里拿出草稿纸和铅笔盒,把桌上和抽屉里的杂志全数拿出来,挪到澎狮狮桌上:“有发什么东西吗?”
澎狮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从自己抽屉里掏出一沓试卷:“这些。”
“喔。”天罗子伸手去拿,澎狮狮却一挪,将试卷拿开了点,不给他。天罗子笑道:“不给我,以后就别想在我位置上坐了,让你缺钙。”
澎狮狮道:“你不是不要做这些了吗?”
“谁说的。”天罗子拿过卷子,翻了一遍:“我还没考试呢。”
澎狮狮道:“你自己说的,你不是说自己的分数已经够了吗。”
天罗子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没转头看他:“我不当警察了。”
“啊?!”澎狮狮又怪叫了一声,这次他倒很注意,特意压低嗓门出声:“不是吧,你不是说想考警校,我们一起的吗?”
天罗子拿起铅笔,闷声道:“嗯,现在不想了。”
澎狮狮一把抽出他手里的铅笔,竖起眉毛道:“这才过几天呐。”
天罗子一把又把铅笔抽回来:“想到不想,一秒钟就够了。”
澎狮狮一把又将笔抽回去,磨牙道:“想不到你小子这么不坚定,亏我还和我哥说要照顾你呢。”
“……”天罗子干脆不要那只笔了,直接又从笔盒里拿了一支:“你哥哥是谁?”
“我哥哥就是警队拳皇,山龙啦。”澎狮狮骄傲道:“你不懂,别人都不能接近他,我哥最听我的,有我哥在,我们以后毕业……”
天罗子盯着第一道物理题,道:“我说了,不当警察了。以后你飞黄腾达了,照顾我就行了。”
“……”澎狮狮傻了:“你说的真的啊。”
“不然呢。”天罗子道:“我要做题了。”
“……”澎狮狮摸了摸鼻子,泄气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瞪着天罗子,却发现对方好像真的开始做题了,只得泄愤地打开杂志。
“喂……”过了四十分钟,下课铃响了,天罗子感到有人在一旁戳了戳自己的手肘。侧头一看,果然是澎狮狮。对方正拿着那只铅笔轻轻戳自己。
“铅笔还你。”澎狮狮直起腰,傲气十足地将铅笔递给他。
“嗯。”天罗子站起来,招呼他说:“累了,去操场上跑两圈,去不去?”
“去啊。”
澎狮狮瞅着天罗子的背影,心想这人真的转型了,不可以吧。
看他跑步的狠劲,一点也不像啊……
澎狮狮一鼓作气跟上天罗子的脚步,大声道:“喂!你为什么想当警察?”
天罗子脚下一踉跄,登时慢了半步。他半天没有回答,最后在跑道边慢慢停下来,边喘气边擦了擦脸上薄薄的汗水。
“……”澎狮狮站在他一步之前,转头看他。
“因为……”天罗子看着红色的跑道,这种颜色,他见过很多次,有时候是属于自己的,有时又是属于别人的:“警察很帅。”
“……不可能!”澎狮狮隔着冷风大声说:“你的梦想,就是因为很帅啊?骗谁呢。”
天罗子笑起来:“你不信算了,真的很帅。”
“我当然知道很帅。”澎狮狮冲过来,箍着他的肩膀:“我哥就很帅,但是我想当警察,是因为……”
天罗子放淡了笑容,认真看着他,问:“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爹让我当警察。”澎狮狮吸了吸鼻子。
“……”天罗子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了。
“我爹是个警察。”澎狮狮昂着小脑袋,眼睛好像在发光:“……他死了。”
天罗子的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攥住,秋风好像渗透了两个少年单薄的肩膀,手里的温度很淡,但也很灼热。他轻轻在澎狮狮放在自己肩膀的手上拍了拍:“你一定会变成最好的警察。”
澎狮狮脸微微红了,他低头用力吸了吸鼻子,道:“你呢?”
“我……”天罗子慢慢在跑道上走起来:“我以前被警察救过。”
澎狮狮一愣:“被警察救过?你怎么了?”
天罗子看着澄净的蓝天,恍惚又回到了那个破败的废弃工厂里,金属棍敲击在钢铁上刺耳的声音,刀子划过肌肤疼痛的触觉,渐渐麻痹失去知觉的双腿。他使劲眨了一下眼睛:“我有次走丢了,被警察救了,不然现在就没我了。”
“……”澎狮狮揉了揉他的头发,道:“下次要注意。”
“嗯。”天罗子用手肘捅了捅他:“想喝汽水了,喝吗?”
“喝!”澎狮狮果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