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般暖阳》易翊

4、Chapter 03 撤离（修）

　　天公不作美。
　　天气并没有因为山里需要入院治疗的11名黑热病患者而有所好转。依旧乌云满天，大雨不断。
　　给所有患者注射完药剂，再让症状严重的患者加服抗生素。
　　做完这些，夜幕已经落下。霍栩看着照顾患者的家人为他们递药，看来今天他们三人都要留在山上了。
　　“林源，你那边也结束了？”走出他所在的护山房，看到从另一边下来的林源。
　　“对，结束了。现在有人在照顾，”林源点头，“我过来看看还有什么其他工作需要帮忙。”
　　“嗯，我们需要尽可能的清除传染源。”霍栩皱皱眉，这里的山民都应该有自己圈养牲畜，他知道这是他们维持生计的方式，可这不得不为之。
　　两人走近族长家的时候，闻到了淡淡呛人的烟味夹杂着艾草香。两人相视用眼神询问对方，继而摇头，都表示这不是自己的授意。
　　那会是谁？

　　一个穿着墨绿色雨衣的娇小身影从屋后窜出来，冲他们跑过来。她脸上带着大大的口罩，双手，双腿还有颈部的雨衣口都用绳子扎得紧紧的。
　　“霍栩，林源，你们忙完啦？”宋知暖摘下口罩，对他们笑。
　　“是你让村民用马拉松*消毒的？”林源没有掩饰惊讶。
　　“病人需要你们，我不会医术，可也不能闲着啊，”宋知暖说着拿出两个新口罩，递给两人，“我让他们把家禽和家畜都另外关了起来，现在我就带你们去检查。”
　　宋知暖边领路边交代她上山后的事，“还好族长说他们的家畜和家禽都是集中养殖的，没有分散开，紧邻他们居住的地方。而且他们这儿正好有防虫灾准备的马拉松，我和他们一起把畜舍和禽圈消过毒，然后用艾叶熏了屋子。”
　　霍栩安静的听着，侧头望了眼宋知暖，可是却看不到口罩后她的表情，只是依稀觉得她眼尾是上翘的。
　　她说话会习惯性的保持笑容，自己似乎记住了这点。
　　“我没记错的话，暖小妹，你应该是个杂志记者吧？”这个称呼被文景然宣传得很到位。
　　“你可别小看我，我一年前被派去非洲一个月，做过无国界医生的专刊。”宋知暖对林源表示自信的仰仰头。“不然我们主编那么谨慎的人，怎么会放心我一个人跟来？”
　　“还真没看出来，你这个小丫头这么扛得住。”林源不吝啬称赞。
　　“那当然！”宋知暖理所当然的接下赞美，可随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霍栩本还担心自己只说过一次药名，手机就断了信号，不知宋知暖能否把药拿对。没想到，她不但拿对了，还加带了几种抗生素。
　　那时的疑惑瞬间明朗，她去过热带病丛生的国家，甚至可能多次面对比这更严重的病症。

　　三人到达低矮的农舍前，里面被隔开三块，分别关着临时被圈赶过来的猪、狗和鸡。因为这里靠近原来的猪舍和鸡圈，所以□□刺鼻的味道弥散到了这里。霍栩和林源也将雨衣的开口处用宋知暖给他们的绳子绑好，以防有害气体接触到皮肤。
　　“族长说，这批鸡是上个月刚来的，可是狗和猪都是家养了一段时间的。”宋知暖打开农舍的铁链，不忘解释。
　　“嗯，我们主要检查狗的症状。”霍栩点头。
　　霍栩听懂了宋知暖的意思。黑热病有潜伏期，时间较长，一般至少会超过两个月，所以，鸡的问题应该不大。而且，黑热病的传播除了白蛉，狗也是一大重要传染源，它们被感染的可能性更大。
　　“村民有住得离原来的畜禽圈很近的吗？”霍栩带着手套检查狗的头部和皮毛，它捏着狗的鼻子和下颚，避免被它咬到。
　　“我跟他们说了，如果回家闻得到刺鼻的味道，就到远一点的山民家借助几天，等药味散了再回去住。”宋知暖回答得很认真。
　　“你做得很到位，谢谢你。”霍栩没有想到，这个老同学，从义行开始就给自己不断的带来意外。
　　“没有没有，能帮到人我很开心。”霍栩看不到，可是能听到，她摆手时雨衣摩擦的声音。

　　果然，四只狗里有两只受到感染了，猪和鸡都暂时没有异状。
　　“现在已经九月，不是白蛉的活跃期，我估计，山民的病应该是在6月份左右感染的。”结束病犬的排查，霍栩摘下手套，走出了房舍，“虽然另外两只狗没有明显症状，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让山民把它们隔开饲养吧。”
　　“为什么不把四只狗一起处理？如果这两只身上的病毒现在只是处在潜伏期呢？我们走了之后，又会有麻烦的。”林源建议。
　　“可是你们并没有确诊，你刚才说的，也只是怀疑而已啊。”没等霍栩回答，宋知暖已经脱口而出。
　　“这样可以更彻底的阻断病源传播，这传染病的事情，可不能冒险。”
　　宋知暖点头表示她明白，“我知道自己瞎泛滥的同情心又作祟了，”她不好意思的笑笑，“中学的时候读过一篇文章。”
　　“作者说，咱们人是最高的生命，有思考能力和道德意识，是唯一能认识到对所有物种该一视同仁的生命，”她嘴角微弯，“可其实真实意义上，怎么可能百分之百做到他说的那种‘休戚与共’。”
　　“‘生命以其他生命为代价才得以生存’。”霍栩接续下来，因为他久远的记忆被唤起了， “《敬畏生命》，阿尔贝特·史怀哲。”篇名和作者。
　　“对，”霍栩恍惚发现宋知暖身子一颤，笑脸沉静了些许，却又不那么真切，“霍栩，你真厉害。”补上解释，“我老是会忘了这句话怎么说。”
　　“以前有人告诉过我。”
　　如果说，霍栩的人生中存在情绪低潮期，那么现在这段时间是第二次。那个人，是在第一次的时候出现的。给了他支持和希望，伴他走出阴霾。关于那个人，有太多的记忆，是他即使想放，也放不下的。
　　“虽然是这样，”宋知暖回归话题，手不自觉的覆到颈下的位置，许是触到了雨衣上的水，又缩了回来，“偶尔还是想要尽力而为。”
　　“雨停之后，把病人送医院，狗交给当地卫生局，”霍栩似是早已打算好，看向宋知暖，“你看如何？”
　　“嗯？”意识到霍栩是在跟自己说话，她马上点头，“好。”
　　“暖小妹，怎么突然感性起来了？”林源奇怪，“不太像你的样子。”
　　“抱歉，突然想到的，估计刚刚被我家教授老头附身，大道理都搬出来了。”宋知暖回神，朝林源笑出声，“嘿嘿，怎么样，我有女承父业的潜力吧？”
　　林源拍拍宋知暖的肩膀，“你还是不要去误人子弟的好。”
　　“嘿，我今天可帮了你们不少忙！”宋知暖不服。
　　“是是是！”
　　看着两人渐远的身影，霍栩也随之跟上。视线前方是那个和林源笑闹的女生，他想，宋知暖，刚刚你的眼睛没有在笑。
　　心中一怔，霍栩发现自己竟开始有意识地去观察和解读宋知暖的笑眼。暗暗指责自己的分心，他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病患身上。

　　夜色渐渐吞噬了周围的空间，山间稀疏的灯光，云层过厚的天空，视线所及处都是空洞的黑，让人产生被未知彻底包裹的极度不安感。雨仍不知疲倦的下着，似乎又更大了些，淅淅沥沥，成了不变的背景乐。
　　三人被安排临时居住在族长的家，族长是个50多岁的中年男人，他能听懂普通话，却不会说，和部落里大部分长者一样。
　　所有问题的沟通，都是由族长的儿子进行，对于三人的要求和建议，他们都很配合，并没有怀疑他们的医术和真心。
　　“山里条件差，电是发电机自供的，所以电量很弱，你们还是早点休息吧。”族长的儿子是19岁的小伙子，考上了本省的大学，不久就要进城上学了。
　　“谢谢，你也早点休息，今天大家都忙了一天。”宋知暖微笑着对她摆摆手，“晚安。”
　　“宋知暖，你睡房里那张有蚊帐的床。”虽然做了除虫工作，这个季节的白蛉相对也不多，但为以防万一发生，还是不能轻忽。
　　“现在情况特殊，希望你能体谅。”霍栩又补上一句。
　　他们三人被安排睡在一间房，房间里三张床里有两张是临时搬来的竹床。因为族长家不但有他们，还有家中空气被□□污染的其他山民借宿，现在的情形，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
　　“我知道，没关系的。”危难中的人们，总会少了世俗情结的牵绊。
　　“我先去睡，今天忙昏了。”林源挥挥手，主动挑了靠边的一张竹床躺下，他明白霍栩的意思。
　　“晚安！”宋知暖点头，见霍栩没有去睡的意思，才问，“霍栩，你还不休息？”
　　“我再清点一下药剂数量。”他需要估算葡萄糖酸锑钠能支持多少天，两性霉素B并不适用于所有的病患。
　　而且，如此没有间断的雨势已经连续几天了，他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帮你？”
　　“这很简单，你今天已经够累了，早点休息，明天还需要你帮忙。”温言婉拒。
　　“那……晚安。”宋知暖看了眼桌上的药，并没有再坚持。

　　每人每天需要一支葡萄糖酸锑钠注射液，这样清算下来，霍栩发现，就算药品能再坚持两天，却没有那么多一次性的注射器。虽然宋知暖来的时候也一并带了许多全新针头，可那还是不够11人每日过多的消耗量。
　　当然，他们可以将针头用药用酒精消毒，给同一人重复使用。但他们对抗的是有传染性的疾病，不到万不得已，霍栩不想走这一步。
　　霍栩微阖上眼，抬起右手，用食指和拇指捏了捏鼻梁。只能祈盼明天雨会停，他皱眉望着窗外漆黑的山林，希望一切是自己多虑了。

　　可事实证明，霍栩并没有多虑。
　　第二天早晨，阴霾依旧漫天，雨势也没有减弱。族长的儿子慌张的闯入霍栩三人的房间，打断了三人准备去照顾病人的计划。
　　“现在山上的情况不好，已经有小型泥石流成形，我们必须趁情况没有恶化之前，立刻离开这里，如果接下来还出现山体滑坡，就麻烦了。”毕竟是不到20岁的男孩，显得有些慌乱，却能看出来在努力稳住情绪。
　　“你确定现在下山安全？”泥石流发生时，人需要向沟谷两侧山坡上方疏散，大家都知道这一点。
　　“不是下山，是撤到另一边山地，就是你们驻扎的那个村子。有另一条远路，但相对安全，”男孩解释，“那边的土质稳定，以前遇到这样情况的时候，我们都是这么做的。”男孩向霍栩解释。
　　“既然以前就发生过泥石流，你们事后为什么不搬走？”林源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
　　“因为没有发生过严重的情形。”男孩抓抓头，“主要老人家不赞同，他们在这里生活大半辈子了。”
　　“你带大家尽快撤离，”霍栩果断下决定，“林源，宋知暖，你们回到村子之后，记得让村长通知县政府，这里需要救援。”
　　“霍栩，那你呢？”宋知暖上前一步，似乎有些急切，想去抓霍栩的手臂，可刚伸出的手一顿，又偷偷缩了回来。
　　“病人这么多，现在根本无法随大部队撤离，他们必须有人照看，我留下来。”霍栩看到了宋知暖的动作，于是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不用担心，既然以前都没有发生过大事，这次也不会的。”

　　几人都知道，这是霍栩安慰的说辞。
　　谁都无法确定更严重的地质灾害会否发生，照目前的雨势来看，危险性在不断的升级，若山体滑坡发生，可能会导致更严重的泥石流，这是所有人都不敢想象的。
　　林源提出也要留下。“你是医生，如果撤离过程发生意外，还能做急救措施，你的任务也很重，”霍栩驳回他的建议，“而且你了解11位病人的具体情形和需要，你必须撤出这里，将救援部队带过来，救我们出去。”
　　完美的理由，林源无法推辞霍栩的“重托”。他们该立刻收拾可能用到的药品，等所有山民到齐，准备出发。
　　霍栩发现了，过程中宋知暖除了起初的那个问题，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她安静利落的帮忙收拾着东西，没有抬过头。

　　等一切准备就绪，已经是40分钟后的事了，山民们将一些较为贵重的东西打包背在身上，但都极为简易。好似这只是他们的一次出游，行程结束后，他们会立刻回到家，休息，解乏。
　　“注意安全。”林源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也只吐出这四个字。
　　“嗯，你也是。”霍栩柔和坚毅的目光，奇异的安抚着众人。他留意到宋知暖终于抬头，正意味不明地盯着自己。
　　“霍栩，其实我特别想留下来，但我知道自己一直是个笨手笨脚的人。我不希望留下来的结果，是给你添乱。”她无奈的自嘲，“所以，请你一定，一定要保证自己安全。只有你好好的，那些病人才能坚持到救援的人过来。”
　　“我知道，”霍栩第一次看到宋知暖这么郑重的样子，温雅的脸上有些笑意，“我等着你们来救我。”
　　“宋姐姐，你放心，还有几个族人也会留下来帮霍栩哥哥照顾病人的。”男孩已经将要撤离的人组织好了，准备出发。

　　看着众人朝自己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去，霍栩想，这段路途，恐怕不会太短。族长说预计一天之内能赶到，但以目前的天气状况来看，并不十分乐观。
　　再加上救援部队可能会遇到的阻碍，看来要做好滞留在这里至少两天的准备了。
　　目光所及处，是宋知暖又一次回头看向他的样子，加上这回，已经是第三次了。这个女生其实并没有自己方才显示出来的那么理智镇定。
　　明明不是天长地远的离别，却生出了这么强烈的不舍。霍栩失笑，心内有丝触动，渐渐冒出些暖意。
　　霍栩想，其实，她是清楚的吧，如果她留下来，只会为自己增加一个需要照顾的人。因为不管她是否能帮得上忙，如果意外发生，他总归是会以她为先的，毕竟她是个女生。
　　宋知暖，的确暖心知意。

　　*马拉松：别称，即□□，低毒性的杀虫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