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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04 妥协(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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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山房太小,为了方便照顾,病患已经全部转移到族长家。
霍栩方才观察房子周围地理状况的时候,族长提到了,这座房子是建在山坡上的,除非大型泥石流从方位更高的山顶上倾泻下来,这里应该是整个部落里最安全的一栋。
按原计划,出诊是当天来回的,所以霍栩根本不可能有换洗的衣物。可是昨天大雨中淋湿的衣服经过一晚仍然未干,他却还需要在这里待至少两天。好在走之前族长的儿子贴心的为自己留下了一件白色的T恤和一条深蓝色防水面料的及膝运动短裤。
一阵隆隆的巨响让本来打算换下潮湿衣物的霍栩心中一震,恐怕最糟糕的情况已经发生了。
他走出房间,寻着声音的源头处走,发现是他们来时上山的方向。走了大约15分钟,当要接近下山的位置时,他停下步子。
不能再走了。
下方大约一百米的位置,已经出现滑落的山体,白色的沙石混着黄色的泥土,统统暴|露在空气中,落下的部分堆积在山体下方,被雨水逐渐混合侵噬。所幸,他所处的位置种了树,估计也是因为如此,才使得滑坡的面积没有继续扩大。
看来,他们暂时还是安全的。
愈加泥泞的山路走起来十分吃力,深一脚浅一脚的好不容易挪回了族长家。霍栩的雨胶鞋上已经覆满了泥巴。
先在外面将鞋冲洗干净,霍栩才刚走进屋内,准备坐下,就听到了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着满是泥和雨的地面,发出“啪啪”的响声。
“霍栩!”清亮的女声,伴着吁吁的喘气声,满是焦急。
霍栩转身,入眼的是宋知暖慌乱的样子,诧异道,“你怎么回来了?”
“太,太好了,”换了两口气,“你没事……”本来紧绷的身体松懈,宋知暖往左边一靠,倚在了门上,右手叉腰,不停地吸着空气。
方才那么迫切想要求证什么的样子,还有刚收音的那句轻语,霍栩恍然猜到了她折返的原因。
“嗯,我没事。”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喝口水。”
“谢谢。”宋知暖接过水,弯着眉眼笑得放心。
“你休息一下再走吧。”他还是不可以让宋知暖留下来,现在危险升级,不能让她冒险。
笑容凝在嘴角,眼尾依然是上翘着的,可眼中的神采却黯了下来。宋知暖死死握着水杯,不看霍栩,也不说话。
“现在已经出现山体滑坡,你还是早些离开吧。”霍栩知道为人担心牵挂的感觉,也知道如果关心的人不接受自己心意,内心的酸涩难堪。可是,现在这种情形,他不能让宋知暖留下来。
“霍栩,你知道的,我喜欢你。”宋知暖咬了咬下唇,吐词很轻。随后,又抬头望向霍栩,展开笑脸,“要我走,反而会更让我担心。”
霍栩沉着眸子看向宋知暖。
他一直是一个情绪反应不太明显的人,最近的一次,是那个人告诉自己,她要结婚了的那刻。人生中并没有太多事物能让自己的情绪产生大波动,就连上个月的手术失败,他也是自我反思多过沮丧。
此刻,宋知暖又一次告白,明确的表示想要留下来的原因只是因为放心不下他的安危。记忆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人关心了。胸腔内轻轻一荡,他一时间竟然忘了接续宋知暖的话。
“我会注意,不碍手碍脚,有危险照顾好自己,不让你分心。”她见霍栩没说话,着急的保证,“人手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帮忙转移病人,我力气很大的。”
其实,霍栩一直都不知道宋知暖口中“喜欢”的含义。因为她那么自然的就说出口,没有尴尬和羞涩,也没有表现出期望自己能接受她告白的样子。所以,机场那次之后,他也没太放在心上。
现在宋知暖的表情,倒让他真实的体味到,原来,她已经喜欢到会这么担心自己的地步吗?他微微锁眉,想起自己在她第一次告白的时候,因为有些措手不及,只回答了一句“谢谢”。
很早前他就知道的,为了不直接说出拒绝的话伤害到向他表白的人,他的只说“谢谢”,还是让很多女生抱有希望,锲而不舍地继续追求的脚步。
后来他有了一项利器,当然也是事实,在“谢谢”后面他会再加上一句“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这样既表示了尊重,也做了明显的拒绝。
现在那个人找到愿意托付终身的人,一切已成定局,他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不会怀着“如果他们分手,我还能给她更大幸福”之类的想法。
他有自己的骄傲。他不会再等,应该放下了,也正在这么做。
但是,这时候,这个理由还是可以再继续沿用的,最后一次。
“宋知暖,我还没有完全放下之前喜欢的人。你知道的,不是吗?”
宋知暖有些发愣,像是没理解霍栩怎么会突然说出这句话,可又有些像被震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霍栩并不是第一次认识到,这句话直接而残忍。
可是给她漫长希望,最终却无法得到渴求的结果,岂不是更残忍?
“我知道啊,一直都知道的。”宋知暖淡淡的笑。
宋知暖理所当然的语气让霍栩不免讶异,他以前得到的回应,是一记巴掌,一句愤懑的辱骂,或者是满脸失望的泪水。
但是从没有人像宋知暖这样,这般平静。
他本是抱着“这句话也许能打消宋知暖留下来的念头”这样的想法说出口的。可宋知暖的反应,又让自己困惑,他是不是真的误会了她“喜欢”的意思?
他的思绪没有在此多做停留,毕竟,如果真是误会,对他来说,是好事。
“我只是不希望,又有重视的人离开,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他心中一动。又?她有重视的人,离开了?
沉默片刻后,“去把脏衣服换下吧,” 霍栩没有继续追问,扫了一眼像是在泥里裹过一遍的衣裤,将族长儿子留下的那套递给宋知暖,“等会儿我帮病人打针,你帮我给他们计心跳。”
不问,是因为不想让宋知暖再复习一遍那样的感觉。
他了解那种只能祈求和等待,却什么都做不了的煎熬。高中时,奶奶那场突如其来大病,带给他的就是这种感觉。让他知道,原来自己还会产生无措和慌乱的情绪。
所以,他妥协。人生中的第一次,妥协。
宋知暖似乎没会意过来,她的眼尾隔了整整两秒才恢复上翘的弧度。
“好!”她抱着衣服,重重点头,眼睛里的光亮让霍栩觉得自己给了她天大的恩惠。
傍晚的时候,雨声渐稀。
霍栩趁此特意到下山口,了解目前的情况。果然,他们被困住了,山下的那条河已经被泥石流填满,黄色的泥沙、河水混合物不急不缓地流淌着,来时经过的那座桥已被掩埋,不见了踪影。
他回到“根据地”时,宋知暖正抱着一捧干木柴,堆到门外被屋檐挡住了雨水侵袭的干燥处。T恤套在她身上过于宽大,她在左侧随意绑了一个结,他穿来过膝的运动裤被她穿成了九分裤。
“霍栩,你回来啦?”放下柴火,宋知暖抬头冲他摆摆手,“我在灶房发现很多干柴。”
“你要干什么?”
“你把干净的衣服让给我了,自己还穿着潮的吧,”她有些抱歉的笑,“雨停了,我们生火,把衣服烤一烤,湿衣服穿着容易着凉。”
“你不用不好意思,”霍栩走近灶房抱出柴火,赞同她生火的想法,“湿的比脏的好。”他身上不过是些雨水,宋知暖身上还沾了泥巴。
等火升好,天已经全黑了。
随便吃了些饼干果腹,宋知暖把洗好的衣服摊在凳子上,移到火堆旁,自己也坐了下来。两人沉默着,也不觉得尴尬,单纯感受着山林里的空旷静谧。
最终,还是宋知暖按耐不住出声。
“在非洲的时候,离开营地前一晚,酋长为我们举行了送别会,Peter当时介绍说,那会是一场非洲之声的‘饕餮盛宴’。”霍栩看到,火光灼亮宋知暖弯起来的眼睛,她嘴角挂满笑,显然陷入了回忆。
“那天,我们坐在漫天的星光下,围着篝火,看当地族人踏着最欢快简单的脚步,闭上眼睛之后,你就能听到最原始的非洲的声音,”她拨了拨火堆,“族人哼唱着古老婉转的曲调,伴着手鼓的节奏,他们身上配饰碰撞的哗哗声,篝火里木柴的噼啪声,风吹过草原的飒飒声,还有断断续续的虫鸣声……”
宋知暖下意识转头看霍栩,他低垂着眼睛,视线落在了火堆上,有些出神。
她又回头盯着火堆继续说,“浩渺无际的星空,广阔无边的草原,沉寂的黑色和神秘的蓝色相融,却找不到两者交汇的地平线……那是我记忆里,坦桑尼亚最美好的夜晚。”
霍栩安静的听着,不自觉的配合着宋知暖的话,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副星空草原、篝火欢唱的画面。他平素看起来淡然无绪的表情,竟柔和了许多。
“你,很会作文。”霍栩中肯的评价,“出口成章。”
“我很厉害吧?”宋知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其实,这是我稿子里的原话,当时改了很多遍,所以背得一字不漏了。”
“原来如此,”霍栩把视线从她上翘的眼尾撤开,又转移回火堆上,没察觉自己的嘴角也染上几许笑意,微微上扬。
“很有画面感。”他称赞。
低低笑了几声之后,宋知暖像是想到了什么,“那么,声画同步,再来点背景音乐吧!”
接着,霍栩耳边传来宋知暖清亮干净的歌声,是一首老歌,却十分契合此时的氛围。寂静的夜空下,让他升起许多的回忆。
“我来唱一首歌古老的那首歌
我轻轻地唱你慢慢地和
是否你还记得过去的梦想
那充满希望灿烂的岁月
你我为了理想历尽了艰苦
我们曾经哭泣也曾共同欢笑
但愿你会记得永远地记着
我们曾经拥有闪亮的日子
……” (《闪亮的日子》词/曲:罗大佑)
她的歌声很纯粹。大雨过后,秋天深夜的林子里凉意渐重,这歌声却奇异的让他觉得温暖。他想到了大学时期的自己。
本该充满理想和抱负的年龄,因为习惯性的不断追求成绩和专业上的完美,似乎慢慢忘记了,他想要成为医生的初衷。“她”的事情又让他第一次体会到,努力之后,也会求而不得,因而有些迷茫。
可是现在,天灾把他困在不具名的山林里,伴着需要照顾的传染病人,等着不知何时会到的救援。他竟还坐在火堆旁,满心宁定地听着宋知暖浅吟低唱。
这样的感觉很奇妙,看似被隔绝,却又并不孤独。
这一刻,他很庆幸是有人陪伴的。
嗯,也许……他应该承认,需要更加庆幸的是,陪伴他的那个人是宋知暖吧。
因为是她,令自己忽然发现,就算只是为了这么一个宁静的夜晚,为了这么一道纯粹的歌声,也不该轻视自我的力量,忽视坚持下去的希望。
还记得淡蓝色的纸笺,细小圆润的字体,写着“‘生命以其他生命为代价才得以生存’这句话,我真的非常不喜欢,但它好像又说得很对。霍栩,你这么聪明,又这么年轻,有什么是你需要害怕和屈服的吗?我相信,就算这句话是真理,也不能轻意左右你。请你振作!”
是啊,年轻的他都知道,应该振作。因为世界上有一个人,如此的信任你。就算如今说出此话的人不再,可他的确曾被真诚以待。
高中那年的那本札记是他人生中许多个意外的开始。
当然,那个开始,也是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