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般暖阳》易翊

3、Chapter 02 帮助（修）

　　清晨山间的空气夹带着青草的味道，透着一丝凉意，天空被橘色染亮，零星的传来两声清脆的鸟叫声。
　　霍栩关上台灯，将书签夹在《热带病临床手册》刚刚看完的那一页。右手覆在自己的后颈，头轻轻后仰，做了几个放松颈椎的动作。看看手表，6点15分，然后他的视线移到桌子另一头的宋知暖身上。
　　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眉头微皱，双肩不知为何稍稍有些缩起，睡得并不舒适。早就让她回帐篷里面休息了，霍栩揉揉眉心，有些无奈。
　　他眼睛一扫，看到滑落在凳子上的外套。
　　边想着边起身，把自己半夜特意回帐篷取来的外套，又重新搭回宋知暖身上。几乎是他完成动作的同时，宋知暖的双肩放松下来，脸上表情变得满足恬然。
　　果然是因为冷了。

　　房里因为太阳渐升而变得更加敞亮。因为窗户上并没有配帘子，阳光正好透过窗棂印在了宋知暖的眼睛上。
　　阳光直射对眼睛不好，医生的本能让霍栩觉得应该拿什么帮她遮一遮。他直觉的悬空右手，在距离宋知暖脸蛋朝向大约15厘米处，调了调角度。等沉睡的女生脸上被挡出一片阴影，他才环顾四周寻找可以利用的遮蔽物。
　　当目光落到他不久前放下的那本《热带病临床手册》时，余光纳入眼角的是宋知暖刚刚睡醒，偏头略显迷蒙望向自己的样子。
　　霍栩突然觉得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意识到不妥，干干地将右手撤了回来。
　　他一开始的动作实在是他作为医生的习惯，下意识的避免一些对身体机能可能存在的伤害。可刚刚那一刻，自己和宋知暖之间形成的画面，对于两个刚刚重逢没几天，而且并不怎么熟络的老同学来说，显得过分亲密了。
　　是他的疏忽。

　　宋知暖眨了眨眼睛，应该是在调整有些模糊的视线，她微微抬头，看见霍栩，正想起身时，似乎感觉自己身上盖着的东西正往下滑，她止住动作，看到外套似乎有些意外，往自己身上拉了拉，冲着霍栩一笑：“霍栩，你真细心。”
　　“你应该去帐篷里睡的。”他走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你知道我做了什么梦吗？”
　　霍栩看了看她，摇头。
　　“我梦到我成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冰天雪地里冻死了，后来外婆拿来一件破棉被抱着我，我又活过来了，然后就醒了。”宋知暖紧紧身上的外套，不好意思的笑，“谢谢你。”
　　外婆。破棉被。
　　霍栩眉角一抬，“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来说，做梦者自身接受到的外部刺激会影响到梦境的内容。我想应该是这样。”
　　“哦？那为什么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她眼睛一撑，很感兴趣。
　　“也许是因为你昨天晚上说了童话故事。《梦的解析》里说，人的大脑是很复杂的，可以只因某一个极微小的共通点将两个不同的事物联系，而在梦境中可能这个会替代另一个出现。”
　　“原来如此。”她似乎从不怀疑别人的话？霍栩虽然疑惑，但并没有说出口。
　　“弗洛伊德认为‘梦是可以解释的’，他的研究者们只是据此分析套用。我并不具专业性，”毕竟他不是心理学专家。“我也不认为他的观点就一定代表着心理学应用方面的权威。”
　　“已经让我有所学习了，谢谢霍医生老师。”她为着这个怪异的称呼眯着眼睛笑出声，配合着山区晨时的鸟鸣。

　　“笑得这么开心？”屋里的两人齐齐看向门口，文景然一袭白大褂站在那里，穿出来的味道却和霍栩不一样，霍栩温和雅致，他明朗朝气。
　　“景然大哥，早！”宋知暖弯起眼睛。
　　“你也守在这里一夜没睡？我是不是要跟你们总编说说，帮你加工资？”文景然被笑容感染，开起了玩笑。
　　“好啊，我们主编在这方面自觉性很差的，你能督促一下最好不过了！”宋知暖连连点头，极度渴望的样子逗笑了文景然，连霍栩也微微漾开了笑。
　　宋知暖又看着霍栩发呆了，这让文景然也转移了视线。“我来接班啦，敬业的霍医生，你可以去休息了。”他调侃道。
　　“恩，我也确实困了。”霍栩收起笑容，直接站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住，又对宋知暖说，“你也再补个眠，昨晚应该没有睡好。”
　　宋知暖被他的声音牵引回神，受宠若惊的点点头，“好。”然后望着霍栩的背影继续出神。

　　“暖小妹，大哥告诉过你，霍栩在咱们医院是出了名的‘三好先生’，好医术、好教养、好有距离感。你这么痴痴傻傻的一个妹子，真的不合适他。”文景然语气里透着语重心长的味道。
　　“我知道，我没觉得自己适合他啊。”宋知暖垂眸，又抬起，“我就是喜欢他而已。”
　　“好傻好天真啊，”文景然笑着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掉这坑里这么多年了，再不爬出来，顾师母的女婿梦都要碎成灰了。”
　　“不要告诉别人你是我爸的学生，”宋知暖揉揉自己的额头，“你答应过要替我保密的！”
　　“知道了！”文景然无奈的笑笑，“没想到，你会追到这儿来。”
　　“我真没图他什么，”宋知暖一脸真挚，“你信吗？”
　　“这么多年了，能不信吗！”他只能摇头，“妹子，对自己好一些，昨晚陪了他一整夜，再去睡一觉吧！你倒了，你要我做大哥的怎么跟师父交代。”
　　“遵命！”抬起右手，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军礼，宋知暖又扬起笑，利索地跑出这个临时小诊所。

　　阴暗的天色，厚重的霾压得人心情也有些沉郁。从前天开始，这个山区就在不间断的下雨，直到今天，都没有放晴的趋势。
　　义诊团的每一次出诊，医生都是申请的个人假期，所以大家都希望能抓紧时间，尽全力的多看一个病人。所以，以这个村子为中心点，辐射四周的几个少数民族的小部落，也由大部队提前安排分组，用小组形式出诊。
　　6名医生，两两分组。宋知暖则驻守村子的流动诊所，看护大家的行李和携带来的药品。

　　霍栩和另外一间医院的普外科医生林源一组。他们今天出诊的部落在另外一边的山上，通过一座木桥后，是泥泞的山路。
　　面对几乎要贴近桥面的水线，霍栩皱了皱眉，看来今天的工作要加快速度进行，否则，以目前的雨势，他和林源会被困在出诊的部落里。

　　由于村长事先的联系，大家都很配合，需要问诊的都集合在族长家里。
　　问诊的多是老人，霍栩和林源分座房间的两头，让大家排队有序看病。
　　到第三个人的时候，霍栩发觉情况有些异常。连着三个人，发热，多汗，偶有咳嗽。表象病征看起来是得了伤寒，也就是普通感冒。虽然这几天连着下雨，可气温只不过略有下降，要造成大面积的人感染伤寒，这样可能性并不大。
　　霍栩站起来，让面前这位中年男子躺在一旁特设的竹床上，微微按压了他的左肋下方，又示意他张口。
　　他心里一沉，立刻直起身。
　　“刚刚在我这儿看完病的两个人，可不可以请人帮忙追回来？我还有药要开给他们。”扬声对房内陪同看病的家属说。
　　“他们还在隔壁的屋子里呢，我去叫！”一个黑皮肤少年立刻回应。
　　“谢谢。”霍栩离开他的位置，走到林源身旁，“你这里诊出几个患感冒的？”
　　“你怎么知道？”林源看到霍栩认真的神情，上了心，“五个病患里，有三个。”
　　“发热，大汗，脾肿大，牙龈和口腔黏膜发现溃疡。”霍栩说出一个病征脸上便严肃一分，“这不是感冒，是黑热病。”
　　“什么？！”林源脸色一变，沉了沉声音，“我们现在没有药。”
　　霍栩凛着脸色，想了想，流动诊所里有药。“目前必须确定病患人数，我们人手不够，需要外援，能借我你的手机吗？我出去打个电话。”

　　当他走到族长家门外的院子时，发现雨下得更大了，眼前的一切都浸在水里，山林里一片雨打树叶的响声。
　　他看了看手机，只有一格信号。
　　现在的雨势很大，如果要景然师兄他们从各个不同的部落赶来，恐怕会费时费力，得不偿失。因为不能保证他们来的时候桥还能过人，也不能保证他能将电话一个个打出去，这个山区的信号一直都不好。
　　他的脑海里浮现了那个笑眼弯弯，眼角翘翘的女生。
　　就赌你了。霍栩果断的按下了流动诊所里安置电话的号码，电话里传来不稳定的电波声音，响了两下，电话被接起。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通过电波，穿过雨声，依然清亮。
　　“宋知暖，我需要你的帮忙，”霍栩直入主题，“我们这里发现了黑热病患者，需要葡萄糖酸锑钠和两性霉素B，你在诊所小架子的抽屉里能找到，我们的具体地址你问村长，水很快会涨上来，希望你可以尽快。”
　　“霍栩……”宋知暖的声音突然断了，霍栩拿开手机一看，果然没有信号了，希望他刚刚说的话，宋知暖都记住了。
　　他快速的转身，屋内还有需要治疗和确诊的患者。他和林源必须先将黑热病患者隔离。

　　确诊一共11例，几乎达到这个小部落人数的三分之一。
　　族长带人清理出三间护山房，根据霍栩分出的患病严重程度将病患分开隔离，以便于看护人选的分配。
　　现在就等你的药了，宋知暖。霍栩望着没有丝毫减弱的雨势，不免有些担心，那个爱笑的女生能否安全的将药送达？
　　被水淹没的桥，湿滑难走的山路……
　　嚯的起身，他走到林源身边，“现在除了黑热病患者，其他的问诊病患都已经开药回家了，这里交给你应付突发情况，我去找宋知暖！”
　　“雨很大，小心点。”林源也知道药很重要，但宋知暖的生命安全更重要。

　　套上族长提供的雨衣，霍栩才刚刚走到下山的路口，就看到远处有一抹墨绿色的身影，在艰难而奋力的往上攀爬。她穿着一件过大的雨衣，帽子松松的搭在头上，手里拿着一根竹棍，往前戳一下，向上爬两步，又滑又陡的山路让人平衡力变差，所以她还时不时的用手撑着地，小心前行。
　　透过重重雨幕，这个身影很容易与山林融为一色，让人辨认不清，但是霍栩却能看到她偶尔扶扶突起的腰侧，像是在确认什么。
　　也许是他身边的人都太过于强势和力求完美，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人会为了另一个人，一句无关自己利益的托付如此尽心尽力。他为着这样的顽强和坚毅，深深触动。
　　前方奋力攀爬的身子一闪，似乎滑到了，她慌忙松开手中的竹棍，用手死死抱住眼前的粗大树根。
　　“宋知暖！”霍栩心头一紧，喊出声，连忙加快脚步。
　　大雨中的身影抬起头，又是冲自己一笑，“我没事，路很滑，你别摔了！”
　　霍栩走到宋知暖身前，拉起她。
　　刚刚站定，她马上一边翻弄自己宽大的雨衣，一边急急的对霍栩说：“我让村长守在诊所，试着联系景然大哥他们，联系上了就要他们尽量赶过来。”把脏手快速往自己的裤子上蹭了蹭，她将腰侧的用塑料袋裹了几层的小包解下来，递给霍栩。“这是药，你拿了先上去，给病人用药要紧，我自己慢慢爬就是，你不用担心我。”
　　宋知暖脸上粘着被雨打湿的发丝和摔倒时溅上的泥点，两只手被泥水弄脏，黑色长筒的防雨胶鞋根本没有挡住雨水的袭击，因为她膝盖处的牛仔长裤被浸成了深色。
　　十足的狼狈。
　　可是她递过来的包确是干净干爽的，带着她的体温，快速地被塞进了霍栩怀中。
　　霍栩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伸出右手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泥点，“宋知暖，谢谢。”露出一个代表着他全心谢意的笑，“你做得很好，你很棒！”

　　转身，他快速向上攀去。霍栩不是没有看到宋知暖在自己触碰到她那一刻怔愣的样子。但是宋知暖说的对，现在立刻给病人用药才是首要任务。
　　这个勇敢而有韧性的女生对他的帮助，他会记在心里。
　　下一次，如果她需要帮助，他必定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