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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理发师陶德(十五) ...

  •   昏暗的教堂内,回响着奇怪的念词,所有的人头上披着黑色纱巾,闭着眼念着祷告词。
      在他们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一个女人被钉在上面,鲜血顺着她被穿透的两手成股地滴落在地上,她的表情似欢愉似痛苦。
      所有的人都对十字架上的人视而不见。

      “生命赐予,生命消逝。
      神所庇佑,还当归还。
      带走祭品吧,把我们的爱赐予我们,让他们归来。”

      十字架上的艾拉睁眼看着下面那些贪婪又无知的人的嘴脸,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意,下一刻却被手心传来的疼痛刺激得白了脸色。
      真是愚蠢的人哪,逝去的怎么可能回来。
      人死后自会归为尘土,因为我们本也由尘土而来。

      “艾拉——”拖长的音调自艾拉身后响起,刚换回衣服的艾拉正在小心地戴上手套。
      “特丽莎,什么事?”
      “艾拉,你要知道,我一直在看着你,你所做的事我都知道。这次只是小小的警告而已,别以为找到了个帮手,就可以脱离我。”

      “你误会了,特丽莎修女。”
      特丽莎修女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用她那冷酷的双眼盯着艾拉看了几秒,然后转身走了。
      “最好如此,艾拉,否则我可不知道我是否还能信守承诺,你知道我的手段的。”
      “是,特丽莎修女,我知道的很清楚,一直。”

      一直都知道,这是个怎样的世界,从答应和她的交易开始,我才知道我以前的生活是天堂。
      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的住所又怎样,满是全身生疮,散发异味的流浪者,乞丐又怎样,每天都吃不饱饭,只能捡剩菜吃甚至去捉不知道有没有疫病的老鼠又怎样,那都比这里好太多了。
      艾拉闭着眼睛,捏紧了拳头,掌心的洞穿从手心一直传到脊髓,传到大脑,传到那记忆的皮层里。

      14世纪到17世纪,黑死病横行欧洲,英国当然不能独善其身。
      无数的人全身化脓溃烂,悲惨地死去。
      孩子失去母亲,女人失去丈夫,夫妻失去孩子……没有办法治疗,人们只能在得病之后,绝望痛苦地死去,看着自己每天身上肿大,发热,咳嗽,咯血……
      肿大的地方通常都会化脓,溃烂,流出恶心的组织液,发出一种臭味。

      为什么她知道的那么清楚,因为她曾跟他们关在一处过,就隔着一层玻璃。
      特丽莎修女是个疯子。
      她做着贩卖人口,杀人抢劫,坑蒙拐骗的勾当,以前是通过佛格疯人院,而现在则是通过这座圣唐斯顿教堂。
      她收集那些长得漂亮的人,卖艺人,流浪者,孤儿,甚至那些学府里面白白嫩嫩只知道读书的学生也曾被她囊括手中。她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特丽莎修女从来不会善待这些人,只除了能给她带来利益的人,譬如她。
      但曾经她不听她的话时,她就这样将她和患了病的人关在一起,隔开来,看着他们挣扎,嘶吼,因为疼痛而绝望的表情,不停地撞墙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停下。
      那些黑紫的血液和脓液有时会顺着玻璃缝流过来,她只能躲得远远的,蜷在墙角。

      “行了,艾拉,快点回去吧。”
      “我想……”
      “没可能的,今天绝对不允许你见他们。”
      “只是远远地看一下。”艾拉用着可怜的语气祈求着特丽莎修女。

      “我今天很好的完成了任务不是吗?”
      “快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那上面的表情,要演得像一点才能让那些客人满意你不知道吗?!还有,最近伯爵大人可能会邀请你,表现得好一点。”
      “迈克!”特丽莎修女叫来了马夫。
      被叫做迈克的高大男人扯着艾拉的手臂将她拖出了教堂。

      “今天不用你送了,你回去吧。”
      艾拉挣脱了手臂,站在马车边这样说道。

      披着黑色斗篷的艾拉走在黑暗的巷子里,穿过一个个街道,在临近布丁巷的地方被两个醉汉拦住了。哦,这真是太常见了,不是吗?

      “哦,别这样,先生。”艾拉拨开伸到她脸上的大手娇嗔道。
      “真是位美丽的夫人,哈哈,一定是上帝赐给我们今晚的乐子。”
      其中一个醉汉高了艾拉一个头,他用两只粗壮的手臂勒住了艾拉,将她拖到了旁边,另一个人则是边解着裤带边跟着往那边摇摇晃晃地走。

      艾拉带着轻松的表情,将手伸进了裙子拿出一把匕首。
      男人埋头在她颈边哼哧哼哧地舔舐的时候,艾拉将刀尖对准了他的心脏缓缓地用力刺了进去,发出‘哧——’的一声,那是刀穿透皮肤的声音,血液喷溅了出来。
      “嘿,乔治,你不会不行了吧!怎么这么快。”
      这是在身后撕着艾拉裙子的男人听到液体射出的声音之后,笑话另一个人发出的声音。但很快,他也将发出同样的声音。

      “利用自己身为女人的优势,你没说错,特丽莎,至少这点我承认你对了。”艾拉漫不经心地将匕首往倒在地上的两个男人身上反复擦拭,直到重新光亮如新为止。
      看着匕首上倒映的自己的扭曲的面孔,艾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斗篷重新披在了身上,盖住了后背已经被撕开的长裙。
      拖地的黑色长裙扫过肮脏的地面,带着窸窣的声音消失在远方。

      回到自己店门前的艾拉停在了门口,看了下漆黑的店内,又抬头看了看二楼亮着的烛光。
      她拿出钥匙的手犹豫了一下,摊开自己受伤的手掌望了片刻,喃喃道:“我应该利用这个吗?应该吗……”
      停驻了片刻,她还是开了门进了店内,然后反锁上了门。

      楼上的陶德先生听到响动之后放下了手上的照片,站在窗边看到了披着黑色斗篷的艾拉,也看到了她的犹豫,只不过是没有听到她的低语而已。
      他拿着银色的剃刀,看着楼下的黑暗对它低语:“我的朋友,告诉我,我是否应该弄清楚这个艾拉·洛薇特到底是什么人?她太可疑了不是吗?我应不应该相信她。耐心等待……可真是难熬。”

      屋内棕红色的桌子上放着的照片在烛光的掩映下折射出红色的光芒。

      “也许我还是该去关心一下自己的搭档。”这样说着的陶德将剃刀放进了腰间的口袋,然后下了楼。

      另一边,进了屋的艾拉一路往里屋走去,边走边脱下斗篷和外裙,然后将它们随意地扔到了地上。在从水缸里打水到锅里的时候,那水桶的重量让她的手掌又裂开来,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再一次不断地流出血来,迅速染红了她整个手掌和手套。
      “该死的!”她把水桶扔到了地上,发出了响亮的声音,在安静的晚上听起来格外恐怖。

      “砰砰砰!”突然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艾拉起身,手里拿着匕首,悄悄地站在了门后,问道:“请问是谁?”
      “是我,斯温尼·陶德,刚刚听到响声,想看看你是否需要帮助?”一个礼貌的男声从门外响起。
      陶德,艾拉看着门外黑暗的轮廓,又看了看自己现在的穿着,顺手拿了窗边桌子上的罗马风格的小桌布披在了身上,然后才开了门。

      门开了后,陶德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店内黑暗的环境,然后借着月光看到了此时的艾拉,也即洛薇特夫人。
      只看得到女人月光下闪亮的眼睛,像是黑夜里的猫眼,冰冷而又沉静,看向他时带着一丝引,诱一丝楚楚可怜,还有八分是看不懂的神秘。

      她赤,裸着白皙的脚站在冰冷的地面上,脚踝处有一处熟悉的伤痕,似乎是野兽咬过的痕迹。她只披了一条薄薄的毯子,勉勉强强地盖住了上身,看得到白色的衬裙下丰腴的身体。
      “哦,洛薇特夫人,我并不知道你准备洗澡!”他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看着地面,开口道歉道。

      “这没什么,斯温尼,关上门,跟我进来,我需要你的帮助。”忍着疼痛的艾拉实在无力地用着虚弱的断断续续的口气说道。
      本来想离开的陶德听到之后还是照她的话锁上了门,跟着艾拉进了里屋。

      看着前面的人毫无声息的脚步,摇摇晃晃的身体,陶德在心里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没有上前扶住她。
      “不需要点蜡烛吗?洛薇特夫人。”
      “哦,是的,对不起,因为我已经习惯了黑暗,所以能看到东西,却忘了你不行。”
      “我这就点上。”艾拉从柜子里翻找出了火柴,点燃了一根蜡烛,放在了桌子上。
      “还有,你可以叫我艾拉。”并没有强求,艾拉只是再一次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烛光下,陶德才看到洛薇特夫人手上满是血。
      他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你做了什么?”

      艾拉勾起了一个笑容,苍白的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嘲讽。
      “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你应该问这个糟糕的世界对我做了什么!”
      吼出来后的艾拉又静了下来,说道:“好了,如果你不是来帮助我的话,那就请离开。”

      “好的,我想我不该跟一个受伤的女士计较。请问我能做什么?”看出来那血是从洛薇特夫人身上流出来的之后,陶德没有计较她的失礼,也没有再询问。

      站在水缸前的陶德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水桶,又看了看无辜地望着他的洛薇特夫人,认命地脱下了外套递给她。
      艾拉顺势披在了自己肩上,看着他帮她打水,烧水,然后灌进木质的浴桶中。

      “斯温尼,我想你不会介意的是吧?”已经站在了浴桶前的艾拉回头对正准备走出去的陶德说道。
      “什么?”陶德疑惑地看向她。
      “帮我。”如此说着的艾拉让毛毯顺着自己的身体滑落到了地上。
      “怎么……”躲闪不及的陶德看见了洛薇特夫人的身体,停下了自己的疑问。

      隐藏在女人从不显现的后背上的是斑驳的伤痕,轻薄的衬裙已经紧紧地贴在了还在渗血的伤口上。那红色的伤口遍布了整个后背,偏偏避开了可能会露出来的地方。

      将头发撩到了一旁露出后背的艾拉就这么跨进了浴桶,然后背对着陶德撕开了自己的裙子,贴着肉的衣服在撕下来的时候发出了让人头皮发麻的皮肉绽开的声音。仅仅是一会儿,她刚上过药的后背就又一次被鲜血染红了。

      “好吧好吧,我会帮你。”
      看不下去对自己如此残忍的洛薇特夫人,陶德上前拿过了放在一旁的毛巾,帮她擦拭背上的鲜血。

      “既然受伤了,就不该洗澡。”
      “可是,身上感觉太脏了,就好像无数的小虫子在你身上钻来钻去的一样。”
      “你……怎么弄得?”
      “想知道吗?”艾拉突然回过了头,靠在浴桶的边沿,凑到了拿着毛巾呆在原地的陶德先生的脸前,继续说:“我不告诉你。”

      陶德觉得心里冒出一股冲动,他很想把毛巾甩在洛薇特夫人脸上,然后离开!
      “这根本就没什么。你不会懂的,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懂的。”即使在岛上做了那么多年苦工的你也是不会懂这个世界的,本杰明。
      像一个耍脾气的小女孩一样,艾拉将整个身子沉进了桶里,蜷成一个婴儿的样子缩在了桶底。

      陶德觉得他的绅士风度快用光了,他怎么会在大晚上到这个女人的家里,为她做这些莫名其妙有损礼仪的事情!这个女人!

      “你最好快点穿上衣服出来,不然你就自己一个人弄吧!”陶德把毛巾甩进了桶里,走出了房间。
      从水底浮上来的艾拉再一次两手攀着浴桶边缘,看向了陶德离开的方向,嘴角挂着一个愉悦的笑容。

      趴在床上的艾拉任由陶德在她的背上上药,药水带来的刺激让她咬紧了牙齿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冷汗不断地从她的额头滴下,浸湿了枕头。
      “给我唱唱歌吧。”艾拉乞求道。

      “我给你唱唱歌吧,本杰明。那样也许就不会痛了。”半大的女孩抱着比她还小的男孩,轻轻地帮他擦拭摔破的膝盖,边对着伤口呼气边这样安慰道。
      男孩的脸上挂着泪珠,他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身边女孩的衣服,似乎怕痛得不得了。
      “扑哧——”朵吉轻笑出声,在她眼里男孩现在的样子活像一只待宰的小猪仔。
      “朵吉——!”

      “好了好了,我给你唱歌!”
      “从前有只小老鼠,它的名字叫乌拉。
      它只有一只爪子一只眼睛,却是最厉害的老鼠!
      他打败了剑士,打败了骑士,最后打败了国王,成为了黑暗世界的鼠王!”

      “好啦!”看着已经撒上药粉用手帕包好的伤口,朵吉拍了下手,扶起了小男孩本杰明。
      “然后呢,朵吉?成为了鼠王之后呢?”
      “然后……然后啊,有一天,鼠王乌拉就被大花猫乌拉一口吃掉啦!”
      朵吉学着猫的样子凑到本杰明面前啊呜了一声,吓了他一跳。

      “这这这……这不对,朵吉!它不该被吃掉!”
      “为什么呢?本杰明,老鼠本来就可能被猫吃掉啊。”
      “可是,它是鼠王!”
      “好吧,本杰明,你觉得它应该怎样呢?”

      背着小小的男孩,朵吉无奈地问道。
      “它应该有一个漂亮的王后,然后和他一起快乐地生活在黑暗世界里!”

      “哦,本杰明,你真可爱!”
      “我才不可爱!朵吉,我已经长大了!”

      陶德不知道在岛上的时候,他想过多少次自己美丽纯洁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又有多少次在夜里呢喃朵吉的名字,那一定比想念他妻子的次数更多,可他从不愿承认。

      他爱她,也许不是作为男人爱着一个女人,可她曾是他的全部。
      他从未忘记过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过得怎样,是不是结婚了,还是被她的父亲欺负了,或者也许可能死在了哪个角落里。那是他最无法接受的结局。
      到最后,他只想着只要她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他只想再见到她。

      “给我唱唱歌吧。”现在洛薇特夫人躺在他面前,对他这样说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理发师陶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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