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六月》骆彤管

6、两难

　　第二天早上起来，一切如常，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事实上，有发生过什么呢？
　　今天伦敦的天气难得的好，路上的积雪也被清理的差不多了，鸢时把三个人的退房手续全部办完后，把所有行李锁进后备箱，然后方向盘一打，掉头开上了M2号线。昨天傍晚三个人商量好，今天离开伦敦前往莱切斯特，然后再去利物浦。
　　路上，鸢时把车上的音响开到最小档，然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后面两人介绍着莱切斯特的历史风光、利物浦的风景名胜。气氛融恰的就像真的是走亲戚的一家人。偶尔鸢时透过后视镜瞟见后排倚在一起的两个人，昨天晚上那个果决的“是”字就像一把利剑一样狠狠地从她心里劈开一道大口，可是豁开的口子里却流不出一滴血来，心死就不会再疼。
　　一路畅通，不过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三人便到达了莱切斯特。奔放与稳重并存的大学城在圣诞假期间比往常更加静谧，鸢时把车停在市中心的路边停车场，然后带着李侑樊和小容拐进就近的一间酒吧。一进酒吧，吧台后正趴着发呆的卷毛bartender看见鸢时立马像打了鸡血一样张开双臂大叫：
　　“Hi~Erin~!Where the bloodyyou are!”
　　鸢时闻声，也笑着迎上去，回应他的熊抱：
　　“Hey,how are you”
　　见到分别许久的老友，鸢时总算感到了一丝温暖。两人勾肩搭背的称兄道弟一会儿，卷毛忽然注意到站在鸢时身后两个陌生的中国面孔：
　　“Are theyyour friends”
　　“Um,yes,you know, the wedding trip.”
　　“Wow, sweety.Happy marriage!”后半句话是对侑樊和小容说的。
　　来自陌生人突然地祝福搞得两人有些无措，尴尬的回复“Thank you”。鸢时转过身，向他们介绍：
　　“这是Eugene，这家酒吧是他开的。我上大学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后来也过来打过一段时间工，所以关系挺好的。”
　　然后又转过头去对Eugene说了两句，只见Eugene摇晃了一下脑袋然后做了个鬼脸就钻进了吧台后的一个小房间里。
　　鸢时拉过几个高脚椅随意的坐上去，又招呼两人坐下：
　　“Eugene这里虽然是酒吧，不过要是有门路的话还是可以点到不错的吃的的。我刚才跟他说了，让他亲自下厨露两手，当然没我做的好吃，不过他请客。所以，今天午饭就在这解决吧，一会儿下午带你们在城里转转，看看学校和教堂。”
　　小容四处打量一下，很好奇的问鸢时：
　　“诶，你上学的时候还来这里打过工啊，这个酒吧看起来不大呀，而且，一般酒吧里女孩子也能调酒吗？”
　　鸢时正趴在吧台上从台面里摸出几个玻璃杯熟门熟路的倒上水端给他们：
　　“嗯，本来也不怎么需要人，不过上学那会穷死了，我又胆小不敢去外面找正式的打工的面试”
　　说着吐吐舌头，不敢面试这点多少有点丢人，
　　“然后应为经常过来，Eugene以前也是Leicester的学生，比我大两届，大家熟了，他就说不然让我到他酒吧里打工，平时晚上的时候客人还是很多的，正好帮他搭把手，就来啦。调酒嘛，一边都是Eugene的事，我就负责端酒收钱擦擦桌子什么的，打杂小二，嘿嘿。”
　　“欸，那还挺有意思嘛，我在国内读大学的时候基本都没打过工，现在想想都觉得好可惜呢。不过，侑樊好像打过工嘛，我记得好像当初大二的时候你不是去当过家教，还做过服务生吧。”
　　侑樊淡淡地回答：“嗯。”
　　鸢时微微收着眼睑，眼角的余光落在他修长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杯沿，略带探究的语气：
　　“真的假的啊，你还打过工呢，国内读大学应该不需要自己补贴吧。我这边可是为生活所迫啊，比不得你们体验生活啊。我记得以前在国内上大一的时候，同学里要是谁说出去打工了，那每次出去聚会都是被宰的份儿啊。”
　　侑樊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反而是小容接过话茬：
　　“哪呀，他才精嘞，当初他打工的事简直就是地下工作，根本就没人知道，还是后来我跟他在一起了之后，他自己说的。”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原来，侑樊还打过工啊，自己对他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啊，怪不得，早早的就已经退出了他的生活，一切都是无可避免的。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哎哟喂，还捂这么严实呢，李侑樊，你攒那么多钱准备干吗啊，真没看出来，原来你还是个葛朗台啊。”
　　侑樊转头看了鸢时一眼，那清淡的眉眼里透出的情绪让她看不明了：
　　“时间太长了，应该是增加社会经验吧。大学打工挺普遍的。”
　　又是无话，好像再见之后，这种沉默已经变成了一种常事。怎么会这样呢，鸢时有些愣神。侑樊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那以前两个人是怎么交流的呢？啊，那时貌似在说话的总是自己，大多数时候，他都只是安静地听着。侑樊以前，应该很头疼吧，身边总有个话匣子，可是，为什么现在，连这个话匣子，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呢。
　　从来都没想到会有一天，侑樊，会和你无话可说。
　　还好，还有小容适时的打破沉默：
　　“鸢时，你刚刚说你不敢面试，怎么会呢，侑樊说你可是学新闻的吧，学新闻的人一般都挺能说的嘛。”
　　虽然明显是没话找话说，鸢时还是异常感激她的及时雨。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一个低沉的声音却插了过来：
　　“因为她死要面子。”
　　然后一片巨大阴影从鸢时身后压来，还没反应过来，鸢时身上猛地一沉，扭头，一个黑色卷发的高大男人正一手勾在自己肩上嘴角带着一丝坏笑的看着自己，银灰色的眼睛里却全是冷然。
　　余光扫见一旁满脸愕然的小容和面无表情的侑樊，鸢时忽然觉得心里那道豁开的口子突然鲜血淋漓。
　　男人偏头看着旁边的两人，继续说：
　　“鸢时，不介绍一下么？”
　　然后也不理会旁的，压着她的身子略过中间的小容直对侑樊伸出骨节清晰的右手：
　　“秦双。”
　　李侑樊也抬头正正的对上那双银灰的眼睛，握住伸来的手，清冷的声音：
　　“李侑樊。”
　　礼数周到，拒人千里。
　　对峙几秒，秦双的眼光从李侑樊手腕上的银环扫过，然后才退回鸢时身边，收起凌厉的眼色，微笑着对小容说：
　　“你好，我是秦双。”
　　小容犹疑的看了看侑樊——刚才他们两人对视透出的尖锋太过直白露骨，然后看着秦双：
　　“秦先生，我叫陆想容。”
　　“秦双就好”他顿了一下，笑容更盛，凑在鸢时耳边说，“定情手镯很别致。”
　　然后低下头看着鸢时，眼底又聚起一股风暴。小容没想到他会突然提手镯，有些不明就里的回答：
　　“嗯，啊，这个不是，镯子，是别人送的新婚礼物。”
　　“哦，是吗，那送礼的人很有品味嘛。”
　　坐在一边的侑樊听着对话，握着玻璃杯的手收紧，指节泛白，冷冷的目光透过镜片直直的钉在这个男人身上。
　　鸢时煞白的脸，抬眼看着秦双，裂开一个标准的笑容：
　　“你果然来了。”
　　眼神空洞，整个表情惨白到透明，好像下一秒就会蒸发在空气里一样。
　　男人眯起眼睛，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坏笑，勾在肩上的手却猛地收紧了力度，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耳语：
　　“一出丢人现眼的好戏，怎么不来。”
　　轻细却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