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行》阿落

3、【三】

　　“长老，我有一个问题。”
　　一个坐在前排的少年忽然说道。
　　青行对他点点头，他便站起来。我撑着手看着那个人，看起来挺壮实的一个少年。
　　“金丹之术，不过是把那些东西配比好放丹炉里，那不是很容易便学会？”
　　“读书也是把字一个个读下来，但你倒是学会了多少？”他笑笑，“是一个道理。我也只能说自己精通炼丹，但是真正的长生不老药，也是要不断摸索学习的。”
　　那少年点点头，说道：“但是长老，古老不是有很多皇帝吃了金丹之后不治身亡的么，如果遇见这样的事情……”
　　青行微微一笑，把手举起来，平着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一刀，浅笑着：“那我们，都得死。”
　　在座的都愣住了，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少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似乎在等着青行继续说下去，青行慢慢踱步到他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但是，如果我们炼制得让皇上满意，自然是不会的，你们也别害怕……”
　　他笑眯眯地问那个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长老，弟子净汐。潮汐的汐。”
　　他说：“我记得你了，你是个有趣的孩子。”

　　少年也一笑，然后坐了下来。我把撑着的手掉了个手臂，心道，无聊，上次也是这么说我的。
　　那净汐也是古怪，问这种问题。不过，可不是正中那怪人的下怀？

　　“娄璟，你说呢？”
　　“啊？”
　　我吓了一跳，从位子上弹起来，他一脸似笑非笑看着我：“说说吧，炼丹制药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回答什么，他轻轻扬了扬手中的书本，似乎示意我可以看书。我低下头翻了翻那本棕黄皮封面的书，忽然想到，反正我也答不出，他不是爱装么，那我就在课堂上逆着他，若他说我错，那他便要全盘否定自己的先前的说法，若他说我对，那课上讲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不都是跟放屁一样了么。
　　我想到这里，把书一合，得意洋洋地抬眼看他。
　　“没有目的。”
　　“哦？”他又微微一眯眼。
　　“修道的最终目的是长生不死羽化升仙嘛……但是刚那位仁兄也说了嘛，前朝皇帝吃死了那么多，我们待在深山老林里的都知道，所以说，那炼丹啊，制药啊，说什么长生不老的，那都是他们懒，以为吃个小丸子就能长生？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我发现那些目光渐渐集中到我身上，包括刚才站起来说话的净汐，大概是被我这番言论说得一愣一愣的，连青行也不说话了。
　　许久，他又轻声笑出声来。
　　“娄璟，让我刮目相看啊。”
　　“欸……谢谢长老……”
　　“下课后你留下来，我有话同你讲。”
　　“欸？”
　　我心里只冒出两个字，完了。

　　结果，别人都去吃午饭，我一个人留下来。青行坐在前面的红木桌前，单手撑着脸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干嘛……”
　　“胆子很大啊，敢在课堂上那么说，你是想通了，还是想和我对着干？”
　　我眨眨眼睛：“你猜。”
　　他笑了一下：“我猜是后者。”
　　我心道，你知道就好。
　　他把额前的头发拢到脑后，线长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你倒是很有意思嘛。我已经把你记得牢牢的了。”

　　然后他便打发我走了。

　　几月之后，我终于明白他什么意思。我同那日那个高大又壮实的傻小子净汐，那外丹术的课简直就是为我俩上的。他不管提任何问题都极喜欢叫我们回答。那傻小子倒是认真，回答得一板一眼，我多数是答不出，乱说一通。不过他还是很喜欢叫我。

　　我一日实在忍不住，和同住一屋的哥们说道：“你说那丹玉长老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偏偏喜爱叫我，我又答不出。”
　　“我倒是觉得很好啊。”同住的哥们叫林淼，是个小鼻子小眼个子又小的孩子，拍拍我的肩膀说，“那是长老在意你们，你那些问题后来不也都记住了么。”
　　我想了想：“那道也是。”
　　“所以嘛。”他说，“背后羡慕你俩的人很多啊，长老摆明了是在多加关照你们。”

　　多加关照？
　　我长长叹了口气。
　　这个外表漂亮的男人，果然深不可测。弄不懂啊弄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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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娄璟，你来答。”
　　我站起身来，掰着手指道：“硫二两，硝二两，马兜铃三千半。”
　　他一边眉毛微微挑起，露出些许赞许的表情。对我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一会下课了，我有事找你。”
　　我一抖，手中的书也险些掉下来，连忙坐下来。

　　那堂课拖得时间极长，一直到了天色黯淡。青城山一入夜便寒冷无比，虽说已是夏日。昨夜一场大雨浇得青城山一片清幽，夜里温度却冷，我又想到一会要被那人叫去问话，心里说不出的苦。算着我到底又做错了什么事。他说了一句下课之后，教室里的人呼啦一声都走得干净了。
　　我把衣服裹得紧了些，不情不愿地踱步到他的身边。
　　“怎么，冷？”他把手中的纸归置好，抬眼看我。细长的眼触上我的眼之时，我被那刹那的一下惊了一下。
　　他的手忽然抬起来，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他的手便抬在半空中。
　　“你怎么了？”
　　“没事。”我低下头，说道：“你到底要我留下来做什么，这里冷死了。”
　　他把手放下来，撑着头看我：“我只是想，你既已是青城门下，却怎么没有道号呢。”
　　我愣了愣。
　　的确，我现在还被人称为娄璟。我的师兄师弟们，有的自己取，有的求问了师傅，先先后话都已有了自己的道号。入了道门，便应有个同凡尘划清界限的称号。不知道师傅是不是还是那么认为，虽已拜入他的门下，但他仍希望我抱有一颗凡尘之心。所以他未提及，我也不急。
　　我说：“现在也不急吧。”
　　他轻轻摇头。
　　站起身来，他那时比我高上太多，俯瞰我时有种压迫感。像遥望一座千年冰山，浑身都是肃然之气。只是他微微一笑，两眼带笑的他，又和醉软桃花一般。
　　他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时候还早，同我走走吧。”

　　他说着又从椅子上拿起一件长袍，搭到我的身上，走到我的前头。背影在老君阁入夜后昏黄的灯光中变得高大暖色，慢慢入夜中去了。
　　我手扶着衣服的一边，快步跟了上去。

　　雨后的空气极是清新，地上早已干的差不多。从老君阁出去的路上点着青白色的灯，巡山的道士们提着灯笼从我们身边走过，对他轻轻问好。
　　算算，我同他认识，竟已过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