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如梦》雪融晴

4、流言

　　天黑沉沉的，飘着雨，细细的雨丝打在如镜的湖面上，碎成一圈圈的涟漪。周围的景物都是朦朦胧胧的，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似幻如梦。

　　嫁到段府已经一个月了。

　　魏嫣独自一人坐在湖中心的亭子里，静静地看着雨，看着湖，静静地想着事。

　　二十年了……从记事时候起，她就在春香楼，十四岁那年技惊四座，从此名满整个京城。她一直生活在旁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眼光中，身边不是阿谀奉承，便是冷嘲热讽，从来不会有人关心她真的想要什么，真的在乎什么。即使，她嫁给了段祺然，也是想为自己的以后打算，至少——至少不会在那里耗尽她的一生，那个除了醉生梦死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那天前来拜访的礼部侍郎魏大人，不，现在该改叫爹，恐怕不只是为了认亲才来见她的。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她魏嫣的名声在这整个仪明王朝不敢夸口，可是要说在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京城还是很有分量的，几乎可以说是街知巷闻。从十四岁到现在，没有一个人来认亲，偏偏在她大婚的第二天便来了，不可谓不巧，其用心也不可谓不明显，甚至，可能爹并不是真心想认她这个女儿。这些，她都明白。可是……亲人再对不起她，那也是她的亲人啊……血，总是浓于水的。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小叶子呢？”略带焦虑和责备的声音传来，一件素色的披风被人披在了她身上。

　　魏嫣没有回身，依旧看着雨，看着湖，淡淡地道：“听说夫君今天处罚了两个丫鬟？”不答反问，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起伏。

　　段祺然坐在魏嫣的身边，看着她点了点头，道：“下人就该守下人的本分。”声音很严厉，含着不容置疑。

　　“何必呢？本来是自己的错，何必要去怪罪丫鬟们……”依旧是淡淡的，多了一点自嘲的笑意。

　　“这不是你的错！”段祺然冲口而出。

　　魏嫣回过身，看着情绪似乎有些失控的段祺然，幽幽地道：“我知道自己出身卑贱，配不上夫君的身份，被下人非议也属正常……我……我不介意的……只是玷污了夫君的名声，我觉得很对不起……如果……如果我是一位名门闺秀，就不会有这些事了……真的，很对不起……”说着，她站起身，向着段祺然盈盈一福，依旧那么优雅，那么端庄，只是向来淡漠的眼中现在满是歉意。

　　“你没有错，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段祺然皱着眉站起来，移了移身子，表示不接受魏嫣的道歉，“你的出身不是你想要的，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恐怕都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包括嫁给我……你可能永远也无法想象当你答应嫁给我的时候，我有多么的开心。真的，我不在乎我的妻子是什么出身，是艺伎也好，是闺秀也罢，她只要成为了我段祺然的妻子，我就不容许她再受半点委屈，我会满足她所想要的一切，只要她开心就好……不要再自卑自贱了，好吗？”话语中是坚定，是温情，还有一点点的恳求。

　　魏嫣摇摇头，脸上依旧挂着自嘲的笑，只是现在更深了一些：“不是自卑自贱，而是陈述事实。外面的风言风语，夫君不让传进府来，并不代表我就猜不到。夫君为了压制流言蜚语做了多少努力，我也不是不知道。我是应该感激的。可是，人言可畏，当流言开始泛滥，就什么也挡不住了，只有消灭流言的源头，才不会酿成大祸……”

　　“你……到底想说什么？”段祺然突然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很不安，似乎魏嫣将要出口的话会让他无法接受，以致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谢谢夫君为我寻得亲人，魏嫣无以为报，只能求夫君……休了我……”魏嫣看着段祺然，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段祺然震惊地退了一步，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几乎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就想……这样……报答我？休了你……你以后怎么办？你要去哪里？”

　　“我会回我的家，那个只属于我的家。这样——对夫君，对我，都好。”魏嫣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没有一点的迟疑。

　　“什么叫对你对我都好，好什么？你以为你离开了事情就解决了？你以为那个家真的能接纳你？”段祺然激动地道，声音在不知不觉间提高了。

　　魏嫣有些迷茫地道：“接纳我？我不期望他们会接纳。只是，他们是我的亲人，是我一直希望拥有却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亲人，我希望能跟他们一起生活……”

　　“为了和他们一起生活，你就要离开我？”段祺然打断魏嫣的话，语调中满是失落地道：“我可以让他们常常来看你，你也可以时常回家的，不用这么决绝。”

　　魏嫣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道：“我想离开并不只是为了回家，而是我觉得我的存在给夫君带来了麻烦。我知道夫君对我好，也许当初答应夫君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只是我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想有一个栖身之所，既然现在变成了这样，那么我的离开就可以帮夫君解决这个麻烦。”

　　“不，不麻烦，只要你在我身边，什么都不会是麻烦。你不用替我担心，无论外面有什么，我都能撑得住，只是要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说着，段祺然一伸手将魏嫣抱在了怀里，喃喃的道：“不要离开我……”

　　魏嫣微愣了愣神，试图推开他，奈何实在力气不大，只有任由他抱着，感受到段祺然身上暖暖的气息，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冷雨丝丝。

　　在此时的这个小亭子里，却有了几分温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