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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除夕 ...

  •   眼瞅着到了年根儿,魏家大院儿里外忙得脚打后脑勺。除夕这天,许锥儿天不亮就爬起来,踩着梯子就要贴窗花,红纸屑落了一头一脸。院里老妈妈们大奶奶大奶奶的叫,可许锥儿依旧如此,照他的话说,人要是不动,就跟个泥巴糊的一样,迟早是要坏的。
      “丫儿,下来!别摔着!”大爷斜着腿在底下喊,大爷的腿到冬天就犯老毛病,阴天下雨酸疼,可人精神头足,冬天里就拄着拐棍满院转悠。许锥儿没少心疼,大爷看着许锥儿的模样反倒暖起来了。
      许锥儿扭身往下瞅,颊边那颗小痣也随着在晨光里一跳一跳的:“就差最后一张了!俺贴完就”话还没说完呢,梯子一晃。大爷扔了拐棍,一个箭步冲上去,结结实实把人接个满怀。许锥儿手里的糨糊碗扣了,糊了大爷一脖子。许锥儿慌里慌张给他擦,心疼坏了,嘴里却说“哎,新做的棉袍!”
      大爷搂着他不撒手,嘿嘿乐:“摔着没?”
      “没摔着,你倒是吓到我了,腿没弄着吧”许锥儿挣出来,捡起掉地上的窗花,是个胖娃娃抱鲤鱼,让糨糊糊弄花了一半。他心疼得要命,这算是白剪了。
      大爷凑过来看着窗花,“擦擦就行,这不不擦也行,这面可以直接贴”
      “我瞅着,这娃娃咋这像咱家棍儿”
      棍儿正在院里放炮仗,听见说他,举着火星子就跑过来:“爹说我啥?”“说你小时候尿炕!”许锥儿把破窗花塞儿子手里,“去,给娘找张红纸来,我重新剪一个!”
      棍儿不干,抱着他爹大腿耍赖:“爹!娘又埋汰我!”大爷把小子拎起来架脖子上:“哪是埋汰你,你娘夸你呢,走,爹带你买糖瓜去。”
      爷俩一走,院里清静了。许锥儿重新调糨糊,听见厨房里剁馅儿声咚咚响,心里跟着扑腾。这是他在魏家过的第三个年,头年大爷还瘫着,二年刚好利索,今年,他抿嘴乐,下半身动作倒更麻利了。晌午,蔡旅长派人送来半扇猪肉,嚷嚷着要跟大爷喝两盅。许锥儿在厨房瞎逛,听见前院划拳声,心里惦记大爷的腿,盛了碗饺子让棍儿送去。
      “跟你爹说,少喝点,夜里还守岁呢。”
      棍儿端着碗一蹦一跳跑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小嘴噘老高:“爹让我送回来,说.”棍儿支支吾吾的说不明白
      许锥儿一愣,只好掀开盖帘来看,饺子底下压着个红纸包。打开,是五块大洋,崭新的,白亮亮的好看。
      “这啥?”
      爹说是压岁钱!”棍儿掏出自个儿那个小红包,美滋滋晃,“爹说给我一块,给娘四块!”许锥儿脸腾地红了,把大洋塞回去:“胡闹!俺又不是小娃儿”
      正说着,大爷让勤务兵搀回来,喝得脸红脖子粗。许锥儿赶紧扶他上炕,拧热毛巾擦脸。大爷抓住他手腕,把红纸包又塞回来:“拿着,压岁。”
      许锥儿躲:“不要!你又不是俺爹,给啥压岁钱!”大爷醉眼朦胧地笑,手指头摩挲他腕子:“现在喊爹也行”
      “滚蛋!”许锥儿照他肩膀给了一拳,力道不重,头撞过去,嗡声说“俺看你喝酒喝的多了,咋净搁那瞎说!”
      炕梢摆弄新衣的棍儿听见,学舌:“爹瞎说!”大爷哈哈乐,把儿子一把捞过来揉脑袋:“小兔崽子,跟你娘一伙的!”
      傍晚,雪下大了。天完全黑透时,雪停了,院里挂的灯笼照得雪地红彤彤的。房炕桌上菜肴摆得满满登登:猪头肉、炸丸子、酸菜粉条、小鸡炖蘑菇,中间一大盘饺子,许锥儿把炕烧得滚烫,摆上小炕桌,三大碗饺子都冒着热气。棍儿困得东倒西歪,还强撑着说要等放炮。
      “吃,吃完就先放窜天猴。”大爷把醋瓶子推给许锥儿。棍二听到窜天猴儿,顿时精神了,爬在炕上就来数饺子:“俺要吃十个!不,二十个!”窗外传来零星炮仗声,远处有狗叫。许锥儿夹个饺子放大爷碗里。大爷咬一口,油汁顺着嘴角流。许锥儿自然然地就伸手给他抹了,抹完才觉着不对,他是习惯服侍大爷了,在他还瘸在床上的时候,倒也忘了此刻大爷站起来比自己还高一两个头了,走路也忒精神,于是许锥儿脸一热,低头扒拉自己碗里的饺子。
      “丫儿。”大爷突然喊他。
      “嗯?”
      “过年好,丫儿。”

      外头突然鞭炮声大作,子时了。许锥儿吓得一哆嗦,大爷趁机把他搂得更紧。棍儿蹦起来:“放炮!放炮!”
      许锥儿忙慌慌下炕穿鞋:“娘去点!”
      院里雪下得正紧,许锥儿举着火,手抖得厉害。大爷拄着拐棍站他身后,温热的胸膛贴着他后背。
      “咋不点。”大爷低头看着徐锥儿
      “俺、俺怕响”
      大爷握住他手,往前一送。引线刺啦冒火星,窜天猴“咻”地冲上天,炸开一团亮。
      棍儿在旁边拍手笑
      大爷乐着小声在许锥儿耳边念“丫儿,咱俩这样一辈子”
      “…… 好”
      回屋时,剩下的菜凉了。许锥儿想爷们肯定要再喝些酒,于是要热,大爷不让,夹起凉饺子就吃。棍儿熬不住,窝在炕头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没放的炮仗,其实早就因为攥的太紧,八内里的火苗子掰折了,早就是个空壳

      外头炮仗声密起来,噼里啪啦像炒豆。雪光映着窗花,胖娃娃的鲤鱼也像活了
      许锥儿突然转身,把另一个描画的红纸包塞进大爷手里:“压岁钱,你也拿着。”
      大爷愣住:“咋?”
      许锥儿脸红到耳朵根,声音蚊子似的:“你、你也是,你也得压岁.”
      说完就想捂脸,赶紧就想背过去,哪知被大爷一把拽回来。大洋掉地上,咕噜噜滚进炕洞底下。
      “傻丫儿。”大爷咬他耳朵
      棍儿在梦里咂咂嘴,翻个身。被子里,两只手悄悄握在一起,攥出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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