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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周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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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芸。”
“我们来这寻周芸周将军。”
门缝里的人顿了会,才终于吱吱呀呀地将门拉开。
两人这才看清,里头是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人,老人身量很高,一只腿像是有疾的,走路时拖拽着。
细看之下发觉她有一双狭长上挑的丹凤眼,薄唇高鼻,年轻时应是个极英姿飒爽的美丽女子,到底终究不敌岁月的蹉跎,皱纹爬了满脸,青丝也已变为银丝。只是她眉目间的凌然一瞬之间叫人不免怀疑她是否真的已然花甲。
老人走进屋子,见二人没有动作便转过了身子,忽然她手臂一挥,紧接着一道金属划过气流的声音响起,只电光火石之间一支长枪抵在了春不雨细嫩的脖颈,仿佛下一秒便能割开女人的喉管道。
“不是要寻周芸么?我便是。”
顾漪被惊得大跨一步上前,却被春不雨伸手轻柔地挡住。
长枪抵脖,女人却依旧是一脸漫不经心,她轻笑着用一根指头将锋利的金属拨开,“周将军,功夫不进反退呀。”
当啷一声响,长枪在老人手里转了半个圈落在地上。
周芸眼睛向上一翻,送了她个十足的白眼,道:“早便说过你是妖怪,我都半截身子入土了,你却还是这般少女模样?”
春不雨眼送秋波,懒懒地抻了下手臂,拖长了尾音讲话:“哪里的事......岁数大了做什么都没精神。”
周芸又是一个白眼,“......该死的老妖怪。”
顾漪一人震惊,思来想去倒也摸清楚了:原来阿怀早便认识周芸将军。
周芸将两人请进屋,多瞧了顾漪几眼,她素来讲话直来直去不拐弯,道:“怎么还带着个娃娃姑娘?”
春不雨启唇笑了一声,绯红的桃花眼向下弯起,她伸手勾住顾漪的肩膀,“瞧我家小妹,生得水灵不水灵?”
上千岁的神仙,占一个十几岁姑娘的便宜,倒也不脸红不心跳,到底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如何说也一点不觉着违和。
顾漪因着她一句“我家的”走了半天神,倒是周芸听后笑得前仰后詹,有些年迈粗砺的嗓音在屋子里回荡,她笑骂:“臭不要脸的。”
周芸招呼二人坐下,又给她们各倒了一杯热腾的茶水。
“其实我大概猜出来了你们来寻我的目的。”老人弯腰将落在地上的长枪捡起放回门后的角落,这才坐下,腿脚不大方便而动作有些缓慢,“李显那孩子一向对我的事还算上心。”
“我倒是好奇,你春不雨是如何应下来这件事的。”
“就凭你这块石头,我不信我有如此大的面子。”
春不雨掩嘴笑了几声,算是默认,“为了我家小妹妹,这个说法如何?”
周芸冷哼一声,眼角的皱纹被挤得一道一道,却是没有再继续纠缠,开始讲起了正题。
老人回忆着遥远的过去,眼神露出一丝迷茫,“说起来,我与她也快五十年没有见过了......”
原来阴阳两隔都快五十载了。
年轻时的周芸举世无双,功夫了得,自小打架便是身边人都斗不过她的奇女子。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拜了师,将舞枪弄剑学到精髓。
几乎是顺理成章地入了皇城,过关斩件后成了极为少见的女将军。
不过与所有人一样,起初的她只是个小护卫,每天简单地站守,换岗。
她便是在那时结实的织姬。
“一早便听闻宫里来了一位绝世的美人,也不知何时能一睹真面目。”
年轻的护卫兵总是没见过什么大的世面的,也没有妻妾,对于他们来讲,美丽女子平日里绝不多见。
虽皇城里的妃子也有不俗容颜,但到底都是位高权重的人物,只能远远瞧上一两眼,背地里也是绝计不敢多说什么闲话的。
而作为这些年轻护卫里的唯一女子,周芸很少加入他们的谈话。
对于这次的绝世美人,她没有多留一份心思在上面,还不如多练练如何将长枪使得更顺手些,多剿些敌,好得个重用。
周芸灌下一口有些凉了的粗茶,不予理睬。
许是夜晚的茶水凉得塞了肠胃,半夜里周芸只觉胃里翻江倒海,处处都不得劲。
她掀被起身,到外面吹风企图缓解。
皇城之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身不由己。周芸难得惆怅,大抵是被糟糕的身体状况影响,她边出神边踱步,回过神来时已然走到了一片湖旁。
这湖是夏日纳凉用的,天气不热的时候便没什么人来。
周芸却突然远远瞧见了一个人。
是个女子,穿着一身白衣,看不清楚面庞,正在湖边翩翩起舞。
她不由得走得近了些。
白衣女子原是戴了面具,白玉的材质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她仿佛一只轻盈的蝶,发丝舞动,两只衣袖像是蝶的翅膀,轻轻扇动翅膀便轻易飞起。而她的腰肢比水蛇还要软上几分,每一个曲线都摄人心魄。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
月光照耀,周芸又看清了她那一双芊芊玉手,青葱细长。手腕上的银色铃铛随着她的起舞而叮当作响,是最好的伴曲。
许是周芸瞧得太明显也太专注,白衣女子若有所感地转头瞧了过来,所有面貌表情都被被隐在面具后,愈发的神秘。
偷看被发现,周芸有些许窘迫,是想拔腿便走的。但因着又不晓得女子的身份,多恐得罪,便还是走了出来,拱手单膝跪下,“小的起夜之时无意瞧见您在起舞,被舞姿吸引得走不动路,便驻足欣赏了一会,绝无他意。多有叨扰,还望您赎罪。”
女子没有过多反应,静静地回望着周芸。
许久不见回应,周芸以为是女子的耳朵出了毛病,听不见她讲话,正在想该如何用手势叫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却见白衣女子缓缓朝她走来。
不大妙,这是要过来掌我的嘴了?她心里想。
年轻时候的周芸还没有往后的周将军那么大的气势,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姑娘,当即便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受些皮肉之苦也没什么大不了,她索性双眼一闭,等着疼痛落下。
可是意料之中火辣辣的巴掌并没有落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轻柔的抚摸。
周芸不可置信地睁开眼,那白衣女子已然走到她跟前,金色纹路勾边的面具望着她,只看面具后那双精致的眼会觉得她真是美极了。
女子伸手在她脸上游走,“为何闭眼?”她道,嗓音似一涌叮呤的清泉。
冰凉的触感落在她脸上,周芸忍不住微微颤抖,“因为怕。”她讲出了实话。
女子顿了顿,收回手,复尔缓缓伸手去摘那脸上的白玉面具。
那一瞬间变得无比漫长,周芸甚至听见了自己跳动得过分狠重的心跳。
面具落下,周芸万分没有想到面具后是一张如此漂亮的脸,如果非要形容,那便是圣洁。
女子拢了一把微乱的头发,“我唤做织姬,你呢?”
*
年少时不懂得何为一见倾心,只道是:因风初苒苒,覆岸欲离离。
织姬就如同一根被水浸湿的棉线,勾住了周芸的身,她的魂,越陷越深。
“我与她无话不谈,”周芸的眼神里尽是温柔的眷恋,“我们会在黄昏之时爬上屋顶,看夕阳,谈天说地,讨论朝政。”
“或是在湖边,她起舞,我抚琴。”
“织儿只有起舞的时候才会摘下面具,后来我才知道她是皇帝的新妃。”
那个时候,人人都知皇帝得了位新宠妃,却从无人见过她的模样。
只因着美人藏在面具背后,只留一双眼也足够动人心魄。
就连皇帝也不曾见过她的样貌,而正是这份飘忽的神秘叫皇帝更加喜爱,欲罢不能。
后来织姬手腕上的铃铛叮铃作响,光洁的手臂抚摸着身下人。
周芸颤抖着回抱女人姣好的身躯,哆哆嗦嗦地落下一两滴泪。
她问她:“你是否也曾同皇上如此恩爱?”
“从来不曾。”
有些爱意不需要言说,有些悸动也藏在了眼神里。
然而寝房吱呀一声响,所有美好的梦都化成泡影。
*因风初苒苒,覆岸欲离离:《龙池春草》陈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