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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北甫 ...

  •   下午时分的时候,李三八坐在椅子上闭着眼不知在念什么经,手里捏着一串漆黑的手串,面前摆着许久未见的朱砂铜钱和泛黄的歪七扭八的纸符。

      “你在做什么?”顾漪打了杯水一饮而尽,清了清有些干燥的嗓子。

      “算卦呀。”李三八将眼睛微微睁开一道小缝,鼻子轻轻哼了一声,“把我的老本行都给忘了,好徒儿?”

      顾漪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忽然一下百感交集。

      她忆起最初的最初,她和李三八的初见,那会子她正在帮家里捯饬生意,在巷口的药草铺子里抓药。

      常年的经验积累让她对各种草药十分熟悉,李三八恰巧也在铺子里抓药,只消一眼顾漪便瞧出来他的方子不对。

      “这是治风寒的方子,你大抵患上的不是风寒吧。”

      李三八瞧了一眼顾漪,奇怪道:“我前些日子划伤了胳膊,确实不是风寒。”

      顾漪了然于心,开口道:“那唤做伤寒,是创口没好生清理所致。”她指了指李三八手里捏着的药方子,“和你这手里的方子可毫不相干。”

      后来李三八又碰着了顾漪,说什么也要请她喝一盏茶。

      他问她是如何知道自己患的并非风寒的,顾漪道:“那日你身上跌打药水的味全药铺子都能闻见。”她顿了一下又道:“况且你的脸色很好,精神气足得紧,实在不像是染了风寒的样子。”

      李三八顿悟,拱手道谢,两人又聊了几句话,顾漪这才得知李三八是个懂玄乎东西,晓得算卦的。

      作为谢礼李三八提出要教她术法,顾漪虽对这方面兴趣缺缺,却因着有天生的能力,再加上李三八的强烈恳求,如此一来二去便也应了下来。

      即便熟络了之后发觉李三八是个不大靠谱的半吊子,但总归还是在他身上学到了很多,平日里有再多的看不惯也只是浮在面上,打心底里还是有敬重之心在,得唤他一声师父的。

      春不雨在旁边跟着顾漪的视线望过去,问:“在瞧什么?”

      顾漪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学着阿怀的口吻揶揄了一句:“你说,他能算出来今日会不会落雨吗?”

      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但正好能被潜心算卦的李三八收进耳里。

      李三八大多时候没什么脸皮,但触及到他的擅长之处又会变得无比较真。他一下子睁开眼,慢悠悠地捏了一枚有些褪色的朱砂铜钱在手心里转啊转,又将黄色符纸围绕在身边摆放,“那是自然。”

      随着他嘴里振振有词念着术语,那些纸符像是被风吹起来了似的悠悠上下漂浮,发出呼呼的声响,而他手里那枚朱砂铜钱,被他轻轻向上一掷,竟没有落地,而是在空中不停旋转,旋转。

      顾漪盯着那枚铜钱,有些放空了心思,许是它在一直旋转,她盯着的视线像是被固定住了一般挪不开。

      铜钱越升越高,那些黄纸符渐渐折射出淡金色的光芒,搅动着空气,在空中组成一个巨大的水滴形状。那水滴呈半透明状,更像是把天上的云团摘下来聚集在了一起。

      空气变得湿润清新,顾漪吸了一口气。

      李三八自抛了那枚铜钱之后便盘腿坐着,闭着眼,像是入定了一般。

      正当他要开口说什么,门口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是个女人的声音,提着嗓子喊的缘故听起来有些聒噪,带着浓浓的江南口音,一听便知是本地人。

      “李大哥在家不在?”

      李三八一惊,手上功夫一撤,那巨大的水珠啪地一下散开,真实得像是真的会有水随之落下,却只有轻轻一阵湿润的风吹到众人脸上,四周变得明晰,云雾四散。

      接着那悬浮的符纸和那枚朱砂铜钱也跟着掉落在他四周。

      “我在!”李三八站起身,随手整理了一下散落的物什。

      来的那位女人说来借些醋和小葱,她大抵不知道屋里还有两位姑娘,还都年轻貌美,一个清冷面无表情不易接近,一个妖冶妩媚嘴角噙着三分笑。

      那女人没见过她们,只觉得是两个姑娘平白无故出现在李三八屋子里,瞧起来总是叫人觉得不对头,让人联想到那些个醉生梦死的场所,尤其春不雨那撩人的妖精皮囊,更是做实了什么似的。

      “谢谢李大哥。”女人接过醋,又上下打量了两眼顾漪和春不雨便转头走了。

      春不雨重新将门掩上,提着步子走回里屋,她勾人的眼睛一挑,眼珠子跟着骨碌转了一圈,牙齿贴着上唇啧啧两声,道:“没想到你也识得不少姑娘了么。”她笑:“可有中意的?”

      李三八一摆手,一脸嫌弃:“去去去,你没看出来么,全都是有夫之妇,也不知道天天来找我算个什么回事。 ”

      这些人都是李三八在巷口溜达时结识的,大概是难得遇见一个愿意主动八卦的男子,于是时间一长李三八称得上是彻底融入其中,好不乐哉。

      春不雨没再调侃李三八,视线落在了地上还未来得及收完的符纸铜钱上,“所以今日是会落雨,还是不会?”她问。

      按着李三八的性子,是绝对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可以自耀自夸的机会的,

      平日里他定会挺直了腰杆不停歇地说上十分钟,今日却只一耸肩,扣了扣后脑袋,嘿嘿一笑:“雕虫小技,雕虫小技。”

      “蜻蜓低飞,不风即雨,你说呢?”

      春不雨朝窗外一望,果然有几只蜻蜓在盘旋。

      此为常识,哪里需要算什么卦。

      顾漪在一旁,有种又被坑蒙拐骗了的错觉,春不雨哼出一声,最后瞥了一眼那些铜钱纸符,移开视线。

      李三八顺势换了个话题,他问:“阿怀姐准备何时动身?”

      春不雨翘着脚坐在桌前,足尖点地,手里捏着筷子吃了几口桌上的小菜,嘴里嘎嘣作响,“首先,得去找那周芸才行。”

      “为何?”

      顾漪盯着女人好看修长的手指,又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自然接上李三八的话:“要晓得当年皇城里发生了什么,必然得去寻当事人。”

      “只不过听说周芸如今身患重病,能否回忆起当年的事又是另说了。”

      春不雨将小菜咽下去,“确实如此,解铃还须系铃人正是这个道理。”

      “总是要去碰碰运气。”

      织姬和周芸之间的关系,到底不是普通挚友如此简单可以概括。

      *

      又过几日,天气大好,阿怀决定动身。

      收拾行囊的时候顾漪走近她,伸手拍了拍女人肩上不小心沾上的灰尘,“你不让我去皇城也罢,但去寻周芸将军,我还是要同你一道的。”

      顾漪机灵得紧,心里想的全是先跟上再说,到时候去皇城还能将她抛下不成?

      本来春不雨开口就要拒绝,但这些日子她已经逐渐习惯了顾漪的亲近,兴许是最近她太过粘人,阿怀只当顾漪到底还是个孩子,再冷淡的性子喜欢撒娇粘人也是极为正常——以为她是在家待得闷了,想出门寻乐子,便没怎么多想一口应了下来。

      “行。”她摸了摸顾漪的头,“但都得听我的,不许乱跑。”

      顾漪欢喜地应下,心里却觉得不平,难不成她还把自己当三岁娃娃照顾么?一心的苦闷无处言语,只觉这比世上所有功夫术法都要难上几百成。

      李三八主动留下看着一亩三分地。一来两个人总是要更放心,二来房子空着总归是不大妥当。

      据李显所说,周芸并没有居住在皇城,而是在北境的一个小镇里。

      北境最是冻人,两人额外带了两条大袄。

      江南水路多,路况复杂得紧,两人上了老渔夫的船,在船上一飘便是大半天。

      顾漪被荡得头晕目眩,快要坐不稳身子。

      春不雨不知从哪掏出一片新鲜的薄荷叶子,指尖一掐捻出些汁水来,又在指头上搓了搓,均匀抹在顾漪的人中。

      “好些没有?”

      薄荷的清冽味道将不舒适冲淡了大半,甜辣气味叫顾漪神清气爽了些许。

      春不雨今日将头发束起了,倒也衬得一双桃花眼没那么媚眼如丝,反而多了一份正经气。

      顾漪瞧得欢喜,点点头,倚在她肩上歇息,抿着的嘴唇微启,“有酒喝没有?”

      和料想中的一样,春不雨半晌没开腔,抬起眼一瞧才发觉女人密密的眉头皱起,因着头发束起而看起来有些凌厉,不大好惹的样子。

      “才多大?还想碰酒?”她扯出薄袄子披在顾漪身上,转而又展眉掩嘴一笑,“醉了,我可抬你不动。”

      顾漪听惯了她的玩笑,却不大能笑得出来,算算日子她也该快是二十岁的人了,——到底如何才能叫她不把自己当小娃娃看待。

      “那日你说舍不得我的时候,可没嫌我是个小娃娃......”顾漪嘟囔着,清冷的脸蛋上多了一丝埋怨。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理解起来还颇有歧义,春不雨暗暗僵了一下身子,没接后话。

      春不雨胡邹乱造的话可以出口便来,真到自己被调侃的时候脸都红了半边,分明和旁的人在一起时脸比城墙厚,这会怎的就开始要面子了?

      她开始默不作声地开始怀疑,自己从前认识的顾漪是不是真的顾漪:这才多久的日子,一下子变得这么会回嘴了?

      好半晌,阿怀才开口反驳:“小娃娃也可以舍不得。”

      春不雨对她有些改观了,什么闷,什么冷,都是装出来的骗局,引得她上当的吧。

      从前,实在也未曾觉得她像小孩。

      *

      出了江南地段主要的水道,余下的路程两人还是选择骑马。

      骑行比水路舒坦许多,不余多日,两人便到了北境。

      还差几日的脚程的时候,便能远远地瞧见那常年冰雪覆盖的山,远远瞧着的时候不觉着冻人,直到离得越来越近,可以感到一条明显的临界线,踏过这线便是天寒地冻的北境:一步之差,天壤之别。

      而那线,便是周芸所在的北甫镇。

      春不雨翻身下马,红衣飘扬带起一阵酒香,腰间葫芦又哗啦作响。

      顾漪墨似的长发随意披着,她的头发不似春不雨那般自带着天然弧度,撩人无形,她的长发只是规规矩矩地放下,倒是配上这一张清清冷冷的面孔恰到好处。

      “找家客栈吃些吧。”春不雨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从腰间摸出葫芦灌了一口酿得醇香的酒,转头瞥见顾漪一脸渴望的模样,忍不住勾唇一笑,两手一摊:“你还小,莫要怪我不许。”

      女人天生一双多情桃花眼,不管何种表情都觉得在撩拨人一般,顾漪瞧见她精怪一样勾人的笑容,有些失了神智。

      “我总归会长大。”她对女人道。

      女人浅浅一笑,玉手柔柔地比划了一下她的头顶,“等你长得比我高了再说长大。”

      顾漪瞧着女人漂亮的眼睛,没回话。

      看惯了江南温和的气候,头一回见着天寒地冻的北境,顾漪忍不住一哆嗦。

      比天气更萧瑟的是北甫镇的萧条,入目是白晃晃的一片。

      偌大的一个镇,除了房屋被风吹的呜呜作响,竟是静谧无比。

      一排矮的平房,各个都是一个模样,轻易便会晕头转向弄不清方位,不亚于江南的错综复杂。

      春不雨哈出一口白气,紧了紧身上的袄子,“堂堂一国将军,就住在这么个地方?”

      “也未免太抠抠搜搜了。”

      道路两旁是掉了叶的树,枯叶被雪盖住一层,踩上去清脆的沙沙作响。

      不远处一两声鸟叫声入耳,更衬得这地方荒芜无比。

      “依我看,倒也不是荒无人烟。”顾漪指了指面前一座房屋的门前,一盏蜡烛在烛台上幽幽亮着。

      人走蜡烛定会灭的,说不准这屋子里有人。

      春不雨足尖一点三两步来到屋前,伸手敲响了门,“屋里有人没有?”

      “在下是远道而来寻周芸将军的,可否帮帮忙?”

      春不雨的声音在北风里被卷走,那门口的蜡烛火苗跟着颤了两颤。

      片刻不见动静。

      风似是愈发大了,刮得窗子呼呼响。

      正当春不雨欲转身的时候,那有些破烂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响,接着缓缓打开一道缝。

      一道暗哑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融着风声听在耳里有些不大真实,像是十分遥远的沉吟。

      “你们来这里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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