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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银针渡厄 ...

  •   沈芷兰屏住呼吸,双手在袖中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嫩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她心中那如同被无形之手攥紧的窒息感。她看着那根银针,缓缓地、极其稳定地刺入顾长渊心口上方一寸处的穴位,入肉极深,针尾微微颤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

      昏迷中的顾长渊,身体猛地一僵,即便在无意识中,那深入骨髓的痛苦也让他喉间溢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闷哼。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量冰冷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顾忠按着他肩膀的手臂肌肉贲张,牙关紧咬,仿佛那针也扎在了他的心上。

      鬼医却恍若未觉,他的指尖稳定得如同磐石,轻轻捻动着针尾,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灼热气息的内力,顺着银针缓缓渡入。随着他内力的注入,顾长渊胸口那青黑色的掌印,竟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起来,边缘处似乎有丝丝缕缕的黑气,被那银针吸引,试图向着针孔处汇聚。

      “哼,阴秽之物!”鬼医冷哼一声,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又拈起三根稍短的金针,分别刺入掌印周围的几处大穴。金针入体,顾长渊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那青黑色掌印的蠕动也变得剧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皮肤下挣扎。

      时间在寂静而紧张的施针中缓慢流逝。鬼医的额头也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这番施针对他消耗极大。他时不时会停下来,凝神感知着顾长渊脉象的变化,调整着金针的深浅和力度,偶尔会示意顾忠将顾长渊扶起一些,或者调整姿势。

      沈芷兰始终一动不动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如同凝固的雕像。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鬼医的每一次下针,每一次捻动,仿佛要将这个过程烙印在灵魂深处。她看着顾长渊因痛苦而扭曲的苍白面容,看着他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心脏像是被放在滚油里反复煎炸。

      原来,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承受这样的痛苦,远比她自己受伤,要难受千百倍。

      不知过了多久,鬼医忽然停下了动作,眉头紧锁。他盯着顾长渊胸口那依旧顽固的青黑色,摇了摇头。

      “不行,这老毒物的掌力阴狠刁钻,毒素已与他的心脉之气纠缠太深,单靠金针渡穴,只能暂时压制,无法根除,反而可能激得毒素反噬。”

      顾忠脸色一白:“那该如何是好?”

      鬼医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需得以毒攻毒,辅以猛药,强行将毒素逼出!风险极大,一个不慎,可能心脉尽碎!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他看向顾忠,又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沈芷兰,语气沉重:“你们可想好了?是赌一把,还是让他像现在这样,靠着内力硬耗,或许能多活十天半月,但终究……”

      “赌!”顾忠毫不犹豫,斩钉截铁,“主上绝不会选择苟延残喘!鬼医先生,请您放手施为!若有任何不测,顾忠……愿以死谢罪!”

      鬼医又看向沈芷兰。

      沈芷兰缓缓抬起头,烛光映照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与顾忠相似的、孤注一掷的决绝。她看着榻上气息奄奄的顾长渊,想起他昏迷前那句模糊的“芷兰……快走……”,想起他拼死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赌。”

      她不能接受他就这样慢慢耗尽生机。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哪怕风险再大,她也愿意陪他赌这一把!

      鬼医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老夫便陪你们疯这一回!”

      他不再犹豫,迅速从那个脏兮兮的包袱里取出几个造型古怪的瓶罐。一个漆黑如墨,散发着刺鼻的腥臭;一个莹白如玉,透着沁人心脾的清凉药香;还有一个赤红如血,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灼热。

      “黑玉断续膏,吊住他的心脉,护住主要经脉不受猛药冲击。”他先将那白色玉瓶中的药膏挖出一大块,递给顾忠,“涂在他心口和丹田周围,要厚!”

      顾忠立刻照做,小心翼翼地将那清凉的药膏涂抹在指定位置。

      “赤阳丹,至阳至刚,是逼毒的主力,但药性霸道,会带来焚身之苦。”鬼医拿起那赤红色的小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通体赤红、仿佛有火焰在其中流动的丹药,神色凝重,“喂他服下。”

      顾忠接过丹药,有些迟疑地看向鬼医。这丹药光是拿在手里,就能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息,主上如今身体如此虚弱,如何能承受?

      “快!没时间犹豫了!”鬼医催促道,“有黑玉断续膏护着,死不了!但苦头是免不了的!”

      顾忠一咬牙,捏开顾长渊的下颌,将那粒赤阳丹塞了进去,又灌入少许温水助他咽下。

      丹药入腹,不过数息之间,异变陡生!

      顾长渊原本冰冷青黑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如同被投入了熔炉!他全身的皮肤都开始发红、发烫,大量的蒸汽从他周身毛孔中蒸腾而出,整个人如同煮熟了的虾子!他猛地睁开了眼睛,但那双眼眸里没有焦距,只有无尽的痛苦与灼烧带来的疯狂!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猛地从榻上弹起,又重重落下,身体剧烈地抽搐、扭曲,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的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厚实的布料撕裂!

      “按住他!绝对不能让他乱动!”鬼医厉声喝道,同时手中再次出现数根银针,快如闪电般刺入顾长渊头顶、颈侧的数处大穴!

      顾忠和闻声进来的青鸾一起,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剧烈挣扎的顾长渊死死按在榻上。他的力量大得惊人,那是在极致痛苦下爆发的、源于生命本能的反抗。

      沈芷兰再也无法安坐,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冲到榻边,看着顾长渊那因无法忍受的痛苦而扭曲变形、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皮肤下仿佛有火焰在流淌、在灼烧,听着他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她的心,像是被瞬间碾成了齑粉!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却又害怕加重他的痛苦,只能徒劳地悬在半空,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顾长渊……撑住……求你……撑住……”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除了反复念叨这句话,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顾长渊那疯狂挣扎的动作有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凝滞。他布满血丝的眸子,艰难地转动,视线模糊地捕捉到了榻边那个泪流满面、身影单薄的身影。

      “……芷……兰……”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被砂纸磨过,却清晰地传入了沈芷兰的耳中。

      紧接着,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和力气,猛地偏过头,对着榻边,“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大口浓稠的、漆黑如墨、散发着恶臭的血液!

      那血液溅落在床榻边沿和地面上,甚至有几滴,溅到了沈芷兰的裙摆上。

      喷出这口毒血后,顾长渊周身那骇人的赤红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虚弱与苍白。他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榻上,再次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但呼吸,似乎比之前顺畅了一丝,胸口那青黑色的掌印,也肉眼可见地淡化了一小圈!

      “成功了!”鬼医长长舒了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这口心头毒血逼出来,命就算保住大半了!剩下的,就是慢慢调理,清除余毒,修复内伤了。”

      顾忠和青鸾也松开了手,看着榻上虽然昏迷却气息趋于平稳的顾长渊,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沈芷兰却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跌坐在榻边的脚踏上。她看着顾长渊终于平静下来的睡颜,看着他胸口那淡化的掌印,听着他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的呼吸……一直强撑着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垂落在榻边、依旧有些冰凉的手,将脸颊贴在他粗糙的手背上,任由泪水无声地肆意流淌。

      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哭泣,而是混杂着庆幸、心痛、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尘埃落定般的复杂情绪。

      鬼医收拾着银针和药瓶,看着榻边紧紧握着顾长渊手的沈芷兰,又看了看她裙摆上那几点醒目的黑血,浑浊却精明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若有所思。

      他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句:“情之一字,最是麻烦,也最是……要命哦……”

      声音很低,消散在满是药味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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