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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裂痕 ...

  •   顾长渊被直接安置回了内室的床榻。这一次,他的“病势”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显得沉重。脸色不再是单纯的苍白,而是透出一种死寂的灰败,唇瓣干裂,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随时都会湮灭。御医署最好的院判被连夜请来,诊脉后亦是连连摇头,只开了几剂吊命的方子,私下里对老太太沉重进言,无非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早做准备”之类的话。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幽灵,迅速渗透进国公府的每一寸砖瓦,也飞向了东宫,飞向了那些或明或暗关注着这里的人们耳中。

      墨韵堂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

      丫鬟仆妇们屏息凝神,脚步放得极轻,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药味,以及一种无形无质、却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绝望氛围。

      沈芷兰遣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守在榻前。

      她看着顾长渊毫无生气的脸,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西苑猎场上,他咳出那口鲜血时的场景。那刺目的红,与此刻他脸上骇人的灰败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强烈的冲击,让她一向冷静的心湖,掀起了惊涛骇浪。

      计划是成功的。太子的注意力被彻底引向了落鹰峡,赵阔将军赢得了喘息之机,甚至可能反将一军。顾长渊的“垂死”姿态,完美地掩饰了这一切背后的运作。

      可这成功的代价,似乎太过惨烈。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想要探一探他的鼻息,却在即将触碰到时,猛地蜷缩回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她不怕杀人,不怕流血,甚至不惧死亡本身。可此刻,看着这个与她命运紧密纠缠、既是目标又是盟友的男人,可能真的就此消散,一种尖锐的、陌生的刺痛感,狠狠扎进了她的心脏。

      这不是蛊毒发作的滞涩,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悸恸。

      “你……”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不能死。”

      声音轻若蚊蚋,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连她自己都听得不真切。

      榻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离去。

      沈芷兰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她想起他交给她的“定魂丹”,想起他运筹帷幄时的沉稳,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与病弱表象截然不同的强大。他不会这么容易死的。他一定还有后手。这或许……依旧是计划的一部分?

      可那口血,那灰败的脸色,又如何解释?

      理智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她脑中激烈交战。她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同盟者对有价值伙伴的担忧,是确保计划顺利进行的必要考量。可心底那个声音却在疯狂叫嚣——不是的,不仅仅是这样。

      她想起他指尖拂过她耳廓的微凉触感,想起他低哑地说“夜已深,你也早些歇息”,想起他看似虚弱却一次次将她护在身后的姿态(哪怕是演戏)……这些点点滴滴,不知何时,早已如同细密的蛛网,缠绕上她的心。

      “忘情蛊”的警告适时地传来,心脏处传来熟悉的、丝线收紧般的微痛,提醒着她动情的代价。

      沈芷兰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心底翻涌的混乱。她不能动情,不能遗忘。自由尚未到手,前路危机四伏,她不能被这些无用的情绪牵绊。

      可是,心,似乎并不完全听从理智的指挥。

      就在这时,榻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沈芷兰霍然抬头。

      顾长渊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那眸子里没有了往日的深邃锐利,只剩下涣散与茫然,仿佛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翳。他似乎在辨认眼前的人,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沈芷兰脸上。

      “……水……”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几不可闻的气音。

      沈芷兰几乎是立刻起身,冲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扶起他的头,将杯沿凑到他唇边。

      他吞咽得极其困难,几滴水顺着唇角滑落,浸湿了衣襟。沈芷兰连忙用帕子替他擦拭,动作间,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颈侧冰凉的皮肤。

      那温度,让她心头又是一颤。

      喝完水,顾长渊似乎耗尽了些力气,重新陷入半昏半醒的状态,但眼睛却未完全闭上,只是失神地望着帐顶,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沈芷兰看着他这副模样,想起暗卫送来的、关于他体内旧伤的真实情况——那两处由她亲手造成的剑伤,虽未伤及要害,但淬炼的阴寒内力与他原本阳刚的功法相冲,加之连日劳心费神、不得静养,早已郁结于脏腑,此次强行运功逼出心血,更是雪上加霜。

      一股浓烈的、带着血腥气的愧疚感,猛地涌上喉咙。

      她曾是收割生命的“幽兰”,下手从不留情,也从未在意过目标是谁,为何该死。可当那个目标变成了日夜相对的顾长渊,当冰冷的任务与鲜活的、拥有温度与气息的人重叠,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同了。

      她忽然伸出手,不是试探鼻息,而是轻轻覆上了他搁在锦被外、冰冷的手背。

      她的手同样冰凉,但两相接触,却仿佛有细微的电流窜过。

      顾长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沈芷兰没有松开,反而微微收紧了手指,仿佛想借此传递一丝力量,或者说,是确认他的存在。

      “顾长渊……”她低声唤他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夫君”,也不是代号“萧慕白”,而是他本身的存在,“撑下去。”

      她不知道他是否能听见,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她只是遵循着一种本能,一种超越了同盟、超越了算计的本能。

      时间在寂静与煎熬中缓慢流逝。

      夜渐深,烛火摇曳,在墙壁上投下两人交叠的、扭曲的影子。

      沈芷兰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如同雕像。她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情感,那些因蛊毒警告而不敢触碰的领域,都在这个寂静的、仿佛濒临失去的夜晚,悄然裂开了缝隙。

      她想起狼群中,受伤的孤狼也会互相舔舐伤口。她和顾长渊,何尝不像是两只在绝境中相遇的孤狼?彼此戒备,却又不得不相互依靠,在撕咬与守护之间,寻找着微妙的平衡。

      不知过了多久,顾长渊的呼吸似乎变得稍微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那么断断续续。他重新闭上了眼睛,像是陷入了沉睡。

      沈芷兰缓缓抽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皮肤的冰冷触感。她看着他沉睡的容颜,那灰败之色似乎褪去了一点点,虽然依旧令人心惊,但至少……不再像是立刻就要熄灭的残烛。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涌入,吹散了些许室内沉闷的药味。

      窗外,月色凄迷,树影婆娑。

      沈芷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冷却自己纷乱的心绪。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道因他拂过耳廓的指尖、因他吐出的鲜血、因他此刻脆弱模样而裂开的情感缝隙,再也无法完全弥合。

      “忘情蛊”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提醒着她前路的危险。

      可有些种子,一旦落下,便会在心底悄然生根发芽,哪怕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也无法阻止其破土而出的力量。

      她转身,重新走回榻边,静静地坐下,守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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