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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夜鸦啼血 ...

  •   沈芷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床榻边的绣墩上,如同守着一捧即将熄灭的残火。顾长渊的呼吸依旧微弱,但比起之前的断断续续,总算有了一丝绵长的迹象,仿佛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勉强抓住了一线生机。他昏睡着,眉心却无意识地紧蹙,仿佛在梦魇中与什么无形之物搏斗,额角时不时渗出冰冷的汗珠。

      沈芷兰便一次次地用温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汗珠拭去。她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他难得的安宁。指尖偶尔擦过他滚烫的额头,那灼人的温度让她心惊,也让她心底那份难以言喻的焦灼愈发浓重。

      药煎了一轮又一轮,浓黑的汁液被端进来,又在她细致的喂服(或大部分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下消耗。她摒弃了所有杂念,将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眼前这个人身上,观察着他每一次呼吸的起伏,感受着他脉搏哪怕最细微的变化。

      夜深如墨,万籁俱寂。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窗外呼啸而过的、带着寒意的秋风,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就在沈芷兰以为这将又是一个枯坐到天明的夜晚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风声截然不同的响动,如同石子投入死水,在她耳畔漾开。

      那不是李婆子或暗卫的讯号。那是一种更隐秘、更阴冷,仿佛毒蛇滑过枯叶的窸窣声。

      沈芷兰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她没有立刻转头,眼角的余光却已如同最精密的罗盘,锁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内室那扇通往后面小抱厦的、平日里几乎从不开启的菱花窗。

      她的左手悄无声息地滑至腰间,那里藏着另一柄淬了剧毒的短刺,右手则依旧保持着替顾长渊擦拭额角的姿势,仿佛毫无察觉。

      窗棂上,传来三长两短、极有规律的叩击声。声音轻得如同幻觉,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属于影阁的独特节奏。

      是阁主的人!

      沈芷兰的心猛地一沉。在这个时刻,影阁的人竟然找上门来!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新的指令?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顾长渊此刻的状况,绝不能暴露。她缓缓放下手中的帕子,站起身,脚步无声地移动到窗边。

      她没有立刻开窗,而是用指甲在窗棂的木质纹理上,同样以特定的节奏,轻轻划了三下。

      这是确认身份与安全的暗号。

      窗外静默了一瞬,随即,一张薄如蝉翼、折叠成特殊形状的纸条,从窗缝中被塞了进来。

      沈芷兰指尖一夹,将纸条纳入袖中,动作快如鬼魅。她没有开窗,也没有询问。影阁的规矩,非必要,不直接照面。

      窗外那细微的存在感,如同来时一般,悄然消失,融入了无边的夜色。

      沈芷兰回到榻边,就着摇曳的烛光,展开了那张纸条。纸条上的字迹是用特殊药水书写,需得靠近烛火,微微烘烤方能显现。字迹潦草而冰冷,是阁主惯用的指令风格。

      「常胜将军重伤濒死,消息确否?太子疑其有诈,命尔三日之内,探明虚实。若其真伤,伺机补刀,取其性命;若其伪裝,即刻回报,自有后计。‘忘情丹’之效,望尔慎思。勿负期望。」

      字迹在烛火的烘烤下逐渐清晰,又随着热力的消散而慢慢淡去,最终化为一片空白,仿佛从未存在过。

      沈芷兰捏着那张已然空白的纸条,指尖冰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探明虚实?伺机补刀?

      太子的疑心果然未消!而阁主,则直接下达了最后的通牒。要么确认顾长渊已无价值,亲手了结;要么揭穿他的伪装,让太子动用“后计”。无论哪一条,都是将顾长渊推向死路!

      而那句“勿负期望”和“忘情丹之效,望尔慎思”,更是赤裸裸的威胁。是在提醒她,她的自由,她体内蛊毒的缓解,都系于此次任务的完成。若她犹豫,或敢违逆,等待她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榻上昏迷不醒的顾长渊。他依旧深陷在梦魇之中,唇色苍白干裂,呼吸微弱,那毫无防备的脆弱模样,与纸条上冰冷的“取其性命”四个字,形成了无比残酷的对比。

      袖中的短刺,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冰冷刺骨。

      杀了他吗?

      在他重伤昏迷、毫无反抗之力的时候?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一股更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抗拒狠狠压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传来窒息般的痛楚,远比“忘情蛊”的警告更甚。

      她做不到。

      不仅仅是因为同盟之谊,不仅仅是因为那未兑现的解毒承诺,更因为……因为什么?沈芷兰不敢深想。她只知道,当她看着他此刻的模样,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真实温度,想起他运筹帷幄时的冷静睿智,甚至想起他故作虚弱骗过众人时的狡黠……她下不去手。

      可是,不杀他,又如何向影阁交代?太子的疑心如何消除?一旦顾长渊“诈病”的真相被坐实,太子必然会有更猛烈、更不计后果的报复,届时,不仅顾长渊危矣,整个国公府,甚至边关的局势,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两难的境地,如同烧红的烙铁,炙烤着她的理智与情感。

      她缓缓走到桌边,将那张空白的纸条置于烛火之上。橘黄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纸张,瞬间将其吞噬,化为一小撮灰烬,飘散落下。

      火光映照着她的脸,明明灭灭,看不清神情。

      该怎么办?

      如实回报他重伤濒死?然后呢?阁主会相信吗?太子会相信吗?他们只会认为这是顾长渊更高明的伪装,或者,会派其他人来确认,甚至……直接动手。届时,她将失去所有的主动权。

      谎报他安然无恙,只是伪装?那无疑是立刻将刀递到太子手中,引来的“后计”恐怕会是雷霆万钧,她与顾长渊,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似乎……只剩下一条路。

      执行命令,“伺机补刀”。

      沈芷兰的目光再次落回榻上。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执行过无数次刺杀任务,取走过无数性命,她的手从未像此刻这般沉重,这般……抗拒。

      她想起他握住她手腕时传来的力道,想起他低哑的“合作愉快”,想起他拂过她耳廓的指尖,想起他吐血时那双依旧清明的眼……

      “唔……”

      榻上的人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身体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眉头死死拧紧,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沈芷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冲了过去,扶住他的肩膀,连声低唤:“顾长渊?顾长渊?”

      他似乎被梦魇困住,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别……走……阿娘……”

      那声音脆弱得如同初生的幼兽,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与无助。

      沈芷兰的心,像是被最尖锐的冰锥狠狠刺穿,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都被这无意识的呓语击得粉碎。

      她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苍白面容,看着他被冷汗浸湿的鬓角,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保护欲,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去他的影阁!去他的太子!去他的任务!

      她不能杀他。

      至少,现在不能。

      她俯下身,用前所未有的、轻柔到极致的动作,替他擦去额角的冷汗,在他耳边,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会走。”

      “你也不能死。”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像是回应她的话,顾长渊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呼吸似乎也平稳了些许。

      沈芷兰直起身,眼神已然恢复了冷静,但那冷静之下,却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火焰。

      她必须想办法,既要保住顾长渊的命,又要暂时稳住影阁和太子。

      这很难,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她必须一试。

      她的目光落在旁边小几上那碗尚未完全冷掉的汤药上,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的脑海。

      或许……可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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