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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祠堂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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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陆家后院的祠堂静得出奇。
檐角滴水,一声一声,仿佛计数着时辰。烛火昏黄,映出墙上那一排祖宗画像,威严的眼睛似乎都在俯视。
依萍被两个婆子带了进来。脚下的地砖冰冷,她的鞋底早被雨水浸透,走一步都能听见“嗒”的一声。
婆子放下烛台,冷冷道:“陆依萍,思过三刻,不得出门。”
说完,重重掩上门。
烛光晃了晃,四下又恢复死寂。
依萍抬眼环顾,才发现祠堂并非她一个人。
角落里还坐着三四个衣衫褴褛的女子,都不过十五六岁,神情木讷。她们的头发上插着粗糙的木簪,簪端刻着“庶”字。
“你也是被罚的?”
一个清瘦的女孩低声问。
依萍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手上——那女孩掌心有鞭痕,皮开肉绽。
“嫡经课上顶嘴?”女孩苦笑,“我上次咳嗽没背完,也被打了三板。”
依萍皱眉:“为背书?”
女孩低声道:“这书不是普通经书,是嫡庶神教的教典。陆家是分坛之一。”
依萍心头微震。
她原以为所谓‘嫡庶之礼’只是家族规矩,没想到竟是宗教化的“神教”?
“嫡庶神教?讲什么的?”
另一个年长一点的庶女压低声音:“讲的是‘血脉秩序’。据说上古女神立了嫡庶之分,让天命安稳。嫡者承天,庶者顺天。若庶不顺,就会祸国殃民。每个女子都得早晚诵经,嫡女诵《尊篇》,庶女诵《卑篇》。说是这样,命才安分。”
她指了指墙上。
依萍抬头,果然看到供桌后悬着一副巨幅经卷,正中央写着:“嫡尊庶卑,乃天地之序。”
旁边两句更令人发寒:
“嫡女戴玉冠,守家传;
庶女戴木簪,化尘还。”
依萍喉咙一紧。
原来她头上那根木簪,不只是饰物,而是信物与枷锁。
“你们每天都要背这个?”她忍不住问。
“早晚两课。”那清瘦女孩苦笑,“早课要背‘庶经’,晚课抄‘戒文’。戒文上说——庶女若生不守分心,梦中会被庶神割舌。我们小的时候都被吓得不敢抬头看嫡小姐。”
依萍心底泛起一阵荒谬的恼意。
“割舌?”她低声冷笑,“他们倒会吓人。”
女孩慌忙去拉她袖子:“别乱说!墙上那尊‘嫡母神像’是有灵的,听得见。”
依萍转头,看向那尊神像。
那是一尊半人半凤的女神,头戴玉冠,羽翼敞开,双眼镶嵌着黑曜石。烛光映照下,仿佛真的在盯着她。
但依萍只是淡淡地盯了回去。
“若她真是神,”她心里想,“那她该怜我等庶女,不该逼人卑躬。”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几人立刻匍匐下去。
一个身披朱衣的中年女执事走了进来,她眉心点着红砂印,象征“嫡庶神教”的侍女阶位。
“你们这些庶女,听好了。”她的声音尖锐,“本月大祭在即。嫡女将戴玉冠祈福,庶女需立誓愿文,焚簪三支,以示献卑。谁若不从——逐出家门。”
“焚簪?!”清瘦女孩失声。
“焚簪即焚命,”执事冷笑,“但庶命低微,焚了也算功德。”
依萍指尖一紧。那根木簪似乎在发烫。
她缓缓抬头,问得很轻:“若庶女不愿献卑呢?”
执事目光陡冷:“不愿者,以逆神罪论。家法处置。”
祠堂一片死寂,连烛焰都似乎被压低了。
执事冷冷扫过众人,抬手拈香:“嫡庶有别,天定之理。谁若妄言平等,便是逆命!——可有异议?”
她的话音如刀。
依萍看着那一圈跪着的庶女,心头腾起一股热意。她忽然想起那夜的雨、那一声刺耳的刹车——
原来,她死去之后,穿进的不是一个家,而是一座牢。
牢的名字叫——嫡庶神教。
执事看她沉默,冷哼一声:“很好,看来都知敬畏。三刻后散去,各自思过。”
门“砰”地关上。
几人低声叹息。
依萍却慢慢直起腰,摸了摸那根木簪。木质粗糙,却刻着细密的纹路。她仔细一看,那纹竟组成了一个“卑”字。
“她要我们焚簪,”依萍轻声道,“可若我把它磨成笔,写点别的,会不会更有趣?”
几名庶女怔住。
清瘦女孩看着她,仿佛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一个庶女说出来的。
依萍微微一笑,那笑像一缕火苗,在阴暗祠堂里闪着光。
“嫡庶神教?”
她低声自语,嗓音温柔又锋利——
“那我偏要看看,这神,到底怕不怕女人写字。”
——
那夜,她没有跪着思过。
她拆下木簪,蘸烛油,在庶经残页的背面写下八个字:
“天若压我,我便劈天。”
烛火噼啪一响,像是替她喝彩。
窗外,远处的庙钟沉沉响起,带着一种古怪的回声。
依萍抬头,透过窗纸的破洞,看到天边一道诡异的红光划破夜色。
那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
这“嫡庶神教”,或许不只是家族的疯信仰,而是一场更大的阴谋与神秘体系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