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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焚簪仪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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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未明,陆府上空已响起了悠长的铜钟声。
那声音像从地底传来,沉闷、阴冷,带着一股不容违抗的威压。
院中灯火连成一片,庶女们身着灰衣,排成整齐的队列,手中各执一根木簪。木簪形制一致,顶端刻有细纹,一半是“庶”字,一半则是奇异的符号,看似咒印。
她们的神情木然,眼中几乎没有光。
依萍站在队列最后,仍穿着昨夜那件旧衣。雨洗过的青石地反着冷光,脚底的水印像一串串暗色的锁链。
“陆家分坛焚簪大祭,依序而行!”
女执事的声音高而尖,似钟声裂响。
庶女们依次踏上祭台。祭台正中是巨大的铜鼎,鼎内燃着淡紫色火焰,散发着一股甜腻的香气。
那香气初闻并不刺鼻,却让人头晕目眩、心跳变慢。
依萍眯起眼。上一世战地护士的经验告诉她,香灰里有东西。
她悄悄用指甲在掌心掐了一下,逼得自己保持清醒。
台上,一名庶女跪在火鼎前。执事取过她手中的木簪,投入火中。
紫焰吞噬了木簪,发出“噗”的一声。烟气卷起,执事口中念着经文:
“庶归于灰,灰归于顺。愿卑者忘己,愿卑者无心。”
那名庶女随之低头,用双手掬起一缕燃烟,深吸入口。
下一瞬,她的眼神空了,整个人似乎被掏空了灵魂。
队列中响起一阵极轻的惊恐吸气声,却立刻被旁边的婆子以竹板敲止。
依萍的心紧了紧。
她终于明白,庶女们对“焚簪”为何如此恐惧——
那并非象征性的仪式,而是一种意志的洗礼与抹除。
那香烟,是毒。
她抬头望向香火后方的“嫡母神像”,那神像被灯火照得神秘而诡异,仿佛笑着俯瞰人间的顺从。
“下一位,依萍小姐。”
女执事的声音响起。
依萍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脚步沉稳,却每一步都带着锋芒。
她跪下,抬头看向执事。
火光映在她的瞳仁里,亮得惊人。
“奉命焚簪,愿卑者无心。”执事的声音冷漠。
“等等。”依萍微微一笑。
执事皱眉:“你有何话?”
“我只是怕木簪潮湿烧不透,会坏了大祭的规矩。”
她声音柔顺,语气却带着一点讽意,“嫡庶神教讲究诚心,我若连焚簪都不彻底,岂不是欺神?”
执事冷哼:“倒会说。拿来!”
她伸手去接依萍的木簪。
就在她手指碰到的瞬间,依萍忽然一松手——木簪滑落在地。
她顺势伸手去拾,趁势微微掀起祭台下的灰盆一角,借着余光,看到里面混着的粉末——灰白中带着细细银光。
——那不是普通香灰。
——是掺了迷心粉的灰末,一种能令人情绪钝化、服从意志的药。
依萍心中暗惊,面上却毫无波澜。
她重新拾起木簪,恭敬递上。执事冷笑,将木簪投入火中。
紫烟升腾,甜香扑面而来。
“掬烟焚愿。”执事命令道。
依萍低头,手指抚过那缕紫烟,指腹微颤——
下一刻,她悄悄偏过头,袖中取出一点碎布,将烟气挡住鼻口,做出吸入的样子。
她仰头闭眼,表情安静。
执事满意地点头,转身去宣下一人。
烛光映在她的脸上,像柔顺的庶女正在顺从神明。
可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已经悄悄蘸上了灰末,藏进袖中。
她要带走这证据。
——
仪式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
当最后一根木簪燃尽,火鼎化为灰烬,执事高声吟诵:“庶心归顺,嫡道永昌!”
庶女们齐声回应,声音空洞。
唯独依萍,在那一声呼喊间,眼中没有任何敬意。
她感觉空气都在颤抖,那火光照着她的侧脸,像一片刀光。
就在这时,一个柔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那位庶女,请留步。”
依萍回头,看见一名着淡青绣衣的女子立在廊下。她肤色极白,眼神宁静,气质与其他人完全不同。
执事一见,立刻行礼:“沈教女。”
“沈教女?”依萍心头一动。
那女子微微一笑,抬手示意:“我来巡坛,正好看见这位庶女,心性沉稳,不似凡庶。你叫什么?”
“陆依萍。”
“依萍——好名字。”沈如棠轻声念了一遍,目光里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感慨。
“焚簪之仪,你可曾生畏?”
依萍垂眸:“庶命本卑,焚簪应当顺理。但……”
她顿了顿,抬眼微笑——那笑恰到好处,既恭敬又锋利。
“但我想,若神真怜庶,也该容人留心灰香的气味。那味太苦,不似恩典。”
沈如棠的瞳仁轻轻一缩。
她看了依萍一眼,似要说什么,却终究只是低声道:“……你很聪明。”
执事在旁皱眉:“沈教女,她——”
沈如棠抬手打断,神情淡淡:“无妨。聪明也是一种信心,只要懂得何时该藏。”
她转身离开时,轻轻留下一句话:“若你愿,三日后来‘青莲祠’找我。”
依萍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暗起波澜。
“青莲祠”——那是据说嫡庶神教中,专门教导“女官”的圣所。
若真能进去,她或许能探到更深层的秘密。
火光在她眼中跳动。依萍垂下头,嘴角缓缓弯起一丝冷笑。
“神教?你们让我焚簪,我便借火看清你们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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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
依萍回到小屋,取出袖中那撮灰末。她把它摊在纸上,仔细端详。
灰中闪烁着细微的银光,遇水即融,散发出一股甜气。
她蘸笔,在纸上写下:
“顺心灰:掺迷药,控情志。焚簪,焚心也。”
字迹刚落,一阵风吹来,烛火摇曳。
窗外的月色被云遮住,仿佛天地都屏住了呼吸。
依萍合上纸页,冷静地吐出一句:
“我会让这焚簪的火,反烧到他们的神座上。”
她抬头看向窗外那轮被遮掩的月,眼神坚定如刃。
——焚簪之日,她并未焚心。
那一刻,她开始真正成为这场信仰牢笼中的清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