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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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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上的雷霆风暴,余波未平。华党的覆灭如同一场剧烈的地震,撼动了整个大胤朝堂的根基,权力结构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洗牌与重构。诏狱人满为患,抄家、审讯、定罪……一系列动作在萧彻的意志下,由新任命的刑部、大理寺官员以及韩夜掌控的禁卫军雷厉风行地推进着。
然而,比清算政敌更为紧迫的,是北境那燃眉的烽火。
朔州城的军报依旧一日数至,内容一次比一次严峻。城墙多处出现裂口,守城器械损耗殆尽,箭矢所剩无几,伤亡数字不断攀升,连林靖本人也在一次敌军强攻中,为救一名亲卫,左臂被流矢所伤,虽非要害,却也流血不少,至今仍坚持在城头指挥。军报的字里行间,透出的是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与决绝。"城存与存,城亡与亡"的誓言,绝非虚言。
朝堂之上,再无人敢提"通敌"、"养寇"之谬论。华党的覆灭,如同一盆冰水,浇醒了那些曾被舆论裹挟或心怀侥幸的官员。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北境,聚焦在如何解朔州之围上。
援兵是必然要派的,而且必须是最精锐的部队,以最快的速度。但派谁为主帅?如何协调北境原有兵马?粮草军械如何保障?这一系列问题,在失去了华大师一系把持的兵部与户部后,变得千头万绪,急需一个强有力的核心来统筹。
这一日的紧急朝会,气氛比清算华党时更加凝重。边关的鲜血与烽烟,远比朝堂的权谋倾轧更能触动人心。
萧彻端坐龙椅,目光扫过底下因为连番巨变而显得有些疲惫,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的文武百官,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华贼伏诛,朝纲待肃。然此皆为内政,北境烽火,方为燃眉之急!朔州危殆,林将军与数万将士正在血战,朝廷绝不能坐视!朕意已决,即刻发兵,驰援朔州!"
"陛下圣明!"众臣齐声附和。
"然,"萧彻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主帅之人,关乎此战胜败,关乎北境安危,乃至国运!诸位爱卿,可有良将举荐?"
殿内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支援朔州,并非简单的驱敌,还要面对匈奴左贤王部的精锐,以及可能存在的、与华党残余势力勾结的内部隐患,责任重大,风险极高。
几位资历较老的将军互相看了看,有人出列,举荐了几位在京的将领,但要么是年纪偏大,锐气已失;要么是资历尚浅,恐难服众;要么是……其立场在刚刚过去的政变中,显得有些暧昧,令人难以完全信任。
就在争论不下之际,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自文官队列的后方响起,打破了僵局:
"陛下,臣,愿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出列之人,竟是一位身着青色官袍、品级不高、面容儒雅却带着一股刚毅之气的年轻官员——新科探花,陆北辰。
萧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打断他。
陆北辰手持玉笏,朗声道:"北境之危,非独军事,更涉民心、后勤、乃至与地方官府协调。臣虽不才,于兵事一道涉猎不深,然愿以钦差身份,前往北境,协调粮草,安抚民心,督察吏治,确保后方稳固,为前线将士提供坚实后盾!林将军在前方血战,绝不能再因后方掣肘而功亏一篑!臣,愿立军令状!"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点出了支援朔州之战的另一个关键层面——稳固后方。这确实是一个极为重要,却容易被武将忽略的环节。华党虽倒,但其在北境经营多年,难保没有余孽或受到影响的地方官员会阳奉阴违,甚至暗中破坏。
萧彻看着陆北辰,这个年轻人在他清洗华党时,曾暗中提供过一些士族动向的有用信息,虽动机未必纯粹,但其才干与胆识是毋庸置疑的。让他去稳定后方,确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陆爱卿忠心可嘉,所虑甚是。"萧彻微微颔首,"朕便准你所奏,授你北境安抚使,持朕钦差节钺,总揽北境三州粮草调度、吏治督察之事,务必确保前线无后顾之忧!"
"臣,领旨!定不辱命!"陆北辰深深一拜,眼神坚定。
主帅的人选,依旧悬而未决。几位老将仍在争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首辅,缓缓出列,他看了一眼龙椅上的萧彻,似乎从皇帝那深沉的目光中读懂了什么,沉吟片刻,开口道:"陛下,老臣有一言。朔州之战,林靖将军熟悉敌情,威望素著,虽被困,仍是军心所向。朝廷援军,主旨在于解围、破敌,而非取代。故而,主帅之人,需与林将军能同心同德,彼此毫无芥蒂,方能令行禁止,上下用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臣,继续道:"其次,华党虽诛,然其与匈奴勾结之事,难保军中无人受影响。主帅需有敏锐之洞察,能辨别忠奸,清除内患,方能确保大军不乱。"
"再者,此番征战,非同小可。主帅需有决断之魄力,临阵之机变,更需有……绝对的忠诚,确保其一心为国,不为私利。"
苏首辅的话,句句在理,却也将选择的范围缩得更小。与林靖毫无芥蒂、能辨别忠奸、有魄力机变、且绝对忠诚……符合这些条件,又能统领大军的将领,朝中确实难寻。
萧彻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他似乎在做一个极其艰难,却又必然的决定。
终于,他抬起头,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剑,扫视全场,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苏爱卿所言,深合朕心。朔州之围,非独军事,更关乎朝局稳定,关乎对忠良之态度!林将军满门忠烈,如今身陷重围,朝廷若派他人为主帅,难免有争功、猜忌之嫌,恐寒了前线将士之心,亦非朕之所愿!"
他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道:"故而,朕决定!援朔州大军,不设主帅!"
"不设主帅?"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惊疑的低语。
"不错!"萧彻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援军以解围为首要目标,抵达朔州后,一切军事指挥,仍由镇北将军林靖全权负责!援军将领,需听从林将军调遣!"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这等于将数万精锐大军的指挥权,完全交给了正在被围困中的林靖!这是何等的信任!又是何等的冒险!
"陛下!此议是否太过……冒险?林将军虽忠勇,然毕竟身陷重围,对全局战况或有局限……"一位老将军忍不住出列劝谏。
"正因其身陷重围,才更知敌军虚实,更明何处需援!"萧彻打断他,目光炯炯,"朕信林靖之忠,信林靖之能!"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直侍立在御阶之侧,如同影子般沉默的韩夜,继续道:"然,为协调援军与守军,传递朕意,督察军纪,辨别忠奸,朕需派一心腹之人,前往北境,担任监军!"
监军!这个职位,权力可大可小,既可成为掣肘将领的枷锁,亦可成为沟通上下的桥梁,更可成为皇帝在军中的眼睛与利剑!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韩夜。这位年轻的禁卫军副统领,皇帝最信任的心腹,无疑是监军最合适的人选。
然而,萧彻的目光,却越过了韩夜,越过了一众文武大臣,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望向了那深宫某处。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沉重与决然的意味,缓缓响起:
"朕决定,授宫廷之娱林氏,为正五品北境行军监军,赐监军印信、天子剑,即日启程,奔赴朔州!代表朕意,协理军务,督察将帅,遇不决之事,可持天子剑先行后奏!"
"……"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金銮殿,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所有人都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望向龙椅上的帝王!
林氏?那个年仅十六岁、刚刚脱离险境的将门之女?那个被困于深宫、以"娱"身份存在的林晚?让她担任监军?奔赴那尸山血海的北境战场?还赐予天子剑,可行先斩后奏之权?!
这……这简直是亘古未闻之奇事!荒谬!太荒谬了!
"陛下!三思啊!"苏首辅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声劝阻,"林姑娘虽为将门之后,然终究是女子之身,年纪尚轻,从未经历战阵!监军之职,责任重大,关乎数万大军性命与战局成败!岂能儿戏!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请陛下收回成命!"顿时,跪倒了一片大臣。连那些原本支持林靖的武将,也觉得此举太过匪夷所思。
萧彻看着底下跪倒的众臣,脸上没有任何动摇之色,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与决绝。
"儿戏?"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朕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战的重要性,都清楚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一字一句地道:"正因为她是林靖之女,体内流淌着林家的忠烈之血,她对北境、对朔州、对她父亲的关切,远超任何人!她绝不会做出任何损害朔州守军、损害她父亲之事!此为其一。"
"其二,她虽年幼,却心智坚韧,洞察敏锐。华党覆灭,她于宫中周旋,屡遭构陷,却能临危不乱,借力打力,其智其勇,尔等可曾亲眼所见?!朕相信,她有足够的智慧,分辨忠奸,协调各方!"
"其三,"萧彻的声音变得更加深沉,"正因为她是女子,是朕亲封的监军,手持天子剑,她代表的,是朕毋庸置疑的意志与信任!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前线将士最大的鼓舞!就是对所有试图质疑林靖、质疑朕之决策的人,最有力的回击!"
他站起身,身形挺拔如松,帝王威压弥漫整个大殿:"朕意已决!无需再议!吏部、兵部即刻拟旨用印!钦天监择选吉时,监军林晚,明日卯时,即刻启程!退朝!"
说完,不等任何人有再开口的机会,萧彻拂袖转身,决然离去,留下满殿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回神的文武百官。
……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宫廷的每一个角落。
听竹小筑内,林晚刚刚由白芷重新包扎好手臂的伤口,喝了安神压惊的汤药。小桔和小梅正心有余悸地收拾着昨夜打斗留下的狼藉。
当传旨太监带着那道石破天惊的圣旨到来时,连素来沉静的林晚,也愣住了。
"……授宫廷之娱林氏,为正五品北境行军监军,赐监军印信、天子剑,即日启程,奔赴朔州!代表朕意,协理军务,督察将帅……钦此!"
监军?天子剑?奔赴朔州?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她的心上。她下意识地抚上袖中那冰冷的玄铁短匕,仿佛能感受到父亲在城头血战的身影,感受到萧彻在做出这个决定时,那沉重如山的信任与期待。
没有犹豫,没有退缩。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潮,缓缓跪倒在地,以最庄重的姿态,伸出双手,接过了那沉甸甸的圣旨,以及内侍捧上的鎏金监军印信,和那柄象征着无上权柄、剑身刻有龙纹、寒气逼人的天子剑!
"臣,林晚,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清晰,坚定,带着一种破茧而出的力量。
她知道,从此,她的人生将截然不同。她将走出这深宫牢笼,踏入那片她自幼向往,却也充满残酷的沙场。不是为了荣耀,而是为了责任,为了守护。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长春宫和秋水阁。
华贵妃(虽其父已倒,但其贵妃位份尚未被废,只是已被变相软禁)听闻后,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充满嫉妒与怨恨的狂笑:"哈哈哈!监军?就凭她?一个黄毛丫头!去送死吗?!好啊!好啊!本宫就在这宫里,等着看她怎么死在乱军之中!等着看林靖怎么痛失爱女!哈哈哈!"
而秋水阁内,谢怀玉听到心腹宫女的禀报,正在抚琴的手猛地一滞,"铮"的一声,琴弦应声而断!她看着指尖沁出的血珠,眼神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与冰冷。
林晚……竟然要离开了?以这样一种耀眼、甚至可以说是荣耀的方式离开皇宫,奔赴北境?那她之前所受的屈辱,那碗下了寒水石的燕窝,那夜未成功的构陷……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绝不可能!
谢怀玉轻轻舔去指尖的血珠,一股更加阴毒的计划,在她心中悄然滋生。北境……战场……那里,岂不是比这深宫,更容易让人"意外"身亡吗?
她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当夜,月色朦胧。
林晚正在灯下仔细检查明日启程需携带的物品,最重要的,自然是那封密信副本(她已用特殊药水誊抄在极薄的绢帛上,贴身收藏),天子剑,监军印信,以及父亲所赠的玄铁短匕。
窗棂上,传来三声极轻的叩击声。
她的心猛地一跳。这个时辰,这种方式……是他!
她快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月光下,萧彻一身玄色常服,并未带任何随从,静静地站在窗外,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
"陛下……"林晚低唤一声,心中百感交集。
"明日便要走了。"萧彻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不舍。
"是。"林晚点头,"臣女……定当竭尽全力,助父亲守住朔州,不负陛下信任。"
"朕知道你会。"萧彻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里,"此去凶险,远非宫中可比。刀剑无眼,人心叵测,纵有天子剑与监军身份,亦需万事小心。"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触手温润的玉佩,玉佩上雕刻的,正是那熟悉的火焰纹路,只是更加精致、更加灵动,仿佛随时会腾空而起。"这是朕自幼随身之物,带着它,如朕亲临。若……若遇万分危急,可凭此调动朕安排在你身边的暗卫,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护你周全。"
林晚看着那枚火焰纹玉佩,又抬头看向萧彻那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柔和的眉眼,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那枚尚带着他体温的玉佩,紧紧攥在手心。
"陛下……也要保重。"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句。朝局初定,百废待兴,他肩上的担子,丝毫不比她轻。
萧彻伸出手,似乎想抚摸她的脸颊,但最终只是轻轻落在她的肩上,力道沉稳而温暖:"等朔州解围,等朕……肃清朝野,接你回来。"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山盟海誓,只有这最简单,却也最沉重的承诺。
林晚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却倔强地没有让它落下。
两人就这样,一个在窗内,一个在窗外,在朦胧的月色下,静静对视了许久。无声的情意与沉重的责任,在空气中交织、流淌。
最终,萧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这一刻永恒烙印,然后毅然转身,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林晚握着那枚温暖的火焰纹玉佩,倚在窗边,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不动。
明日,她将踏上一条完全未知的征途。深宫的枷锁已然卸下,但沙场的血火与家国的重任,正等待着她。
将星,于深宫之中悄然升起,即将奔赴那属于她的、烽火连天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