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戍晚 双生焰归》苏徽音

27、第 27 章

　　卯时初刻，晨光熹微，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巍峨的皇城。德胜门外，车马肃列，旌旗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舒卷。那面新制的、绣着“监军林”字样的旗帜，在众多皇家仪仗与禁卫军的簇拥下，显得格外醒目，也带着一丝与这柔弱字眼不符的肃杀之气。

　　林晚已换下宫装，穿着一身特制的、合体的五品监军官服，绯色云纹锦袍衬得她肤白如玉，腰束玉带，更显身姿挺拔。如墨青丝尽数挽起，戴一顶乌纱官帽，额前并无珠翠，只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神色沉静的脸庞。她并未乘坐舒适的马车，而是选择了一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御赐战马“照夜白”。天子剑悬于腰间，那冰凉的剑柄触感时刻提醒着她肩负的重任。父亲所赠的玄铁短匕与萧彻所予的火焰纹玉佩，一冷一暖，皆贴身珍藏。

　　萧彻并未亲至送行，帝王有帝王的规矩与考量。但韩夜率领的三百名最精锐的禁卫军骑兵，以及他眼神中那不言而喻的嘱托，已然代表了皇帝最大的支持与不舍。苏首辅带领部分官员在城门处举行了简朴却庄重的送行仪式，说了些“旗开得胜”、“克定北疆”的官样文章，但目光中的忧虑与审视，林晚看得分明。

　　她没有多言，只是对着皇城的方向，对着萧彻可能伫立的殿宇，深深一揖。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流畅而带着武将世家特有的飒爽。缰绳一抖，照夜白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嘶。

　　“出发！”

　　清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队列。车马辚辚，甲胄铿锵，这支承载着无数目光与期望的队伍，终于离开了帝都，踏上了北上朔州的漫长征途。

　　初离京畿，官道平坦宽阔，沿途州县早已接到谕令，供应无缺，迎送恭敬。但林晚的心，却并未因这表面的顺遂而有丝毫放松。她知道，真正的危险，绝不在这些光天化日之下。华党虽倒，树大根深，岂能没有残枝余孽？谢怀玉那阴毒的眼神，陈太妃那莫测的态度，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因利益受损而心怀怨恨的势力，绝不会让她如此轻易地抵达北境。

　　她将韩夜唤至身边，低声道：“韩副统领，传令下去，所有人提高警惕。斥候放出十里，轮流哨探，夜间值守增加双岗。饮食饮水，需由专人先行试毒。”

　　韩夜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位年轻的监军，并非只凭一腔热血的莽撞之辈。“末将领命！监军放心，陛下安排的暗卫，也已混入队伍前后，沿途皆有布置。”

　　然而，有些暗箭，防不胜防。

　　离开京城的第三日傍晚，队伍抵达一处名为“落雁坡”的险要之地。此地两山夹峙，官道从谷底蜿蜒穿过，林木茂密，极易设伏。虽尚未出京畿重地，但地形已显复杂。

　　韩夜下令队伍在谷口开阔处提前扎营，斥候仔细搜索了两侧山坡，并未发现大量伏兵的痕迹，只回报有几处疑似猎户或樵夫活动的新鲜足迹。

　　夜幕降临，山风呼啸，带来远山的寒意。营地里篝火熊熊，士兵们轮流用餐、休息，秩序井然。林晚在自己的营帐内，就着烛光，再次研看北境舆图，推演可能遇到的种种情况。

　　小桔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白芷离宫前，特意为她配制了一些调理身体、预防风寒的药材。“姑娘，该喝药了。”小桔的声音带着疲惫，这一路颠簸，对她和小梅来说也是不小的考验。

　　林晚接过药碗，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她正欲饮用，动作却微微一顿。并非她发现了什么异常，而是一种长期在危险环境中培养出的、近乎本能的直觉，让她觉得这山谷的夜晚，过于安静了，连虫鸣鸟叫都稀疏得可疑。

　　她放下药碗，走到帐边，侧耳倾听。除了风声、篝火的噼啪声和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似乎并无异样。

　　“姑娘，怎么了？”小桔疑惑地问。

　　“没什么。”林晚摇摇头，或许是自己太过紧张了。她重新端起药碗，刚要喝，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咻咻”声！

　　是弩箭！

　　“敌袭！保护监军！”几乎在同一瞬间，韩夜雷霆般的怒吼划破了夜空！

　　“噗噗噗！”数支力道强劲的弩箭穿透帐篷，深深钉入她刚才所坐位置的木桩上！箭簇幽蓝，显然淬了剧毒！

　　林晚反应极快，在小桔的惊呼声中，一个侧翻滚到帐角，顺手抄起了倚在一旁的天子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帐外，已然杀声四起！黑暗中，不知有多少黑衣人从两侧山坡的密林中悄无声息地潜下，如同鬼魅，直扑中军大帐！他们身手矫健，配合默契，出手狠辣，绝非寻常山匪流寇！

　　“结阵！保护监军！”韩夜的声音冷静而果决，禁卫军士兵们显然训练有素，虽惊不乱，迅速以林晚的营帐为中心，结成圆阵，刀盾在外，长枪居中，弓弩手抢占制高点，与来袭的黑衣人激烈地绞杀在一起！金属碰撞声、利刃入肉声、惨叫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山谷！

　　林晚紧握天子剑，剑鞘上的龙纹硌得手心生疼。她没有贸然冲出帐篷，那只会成为显眼的靶子。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透过帐篷的缝隙观察外面的战况。

　　黑衣人数量似乎并不太多，约莫五六十人，但个个都是高手，而且目标明确，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要冲破防御，杀入这座帐篷！韩夜手持长刀，身先士卒，刀光如匹练，每一次挥出都必带起一蓬血雨，死死挡在最前方。暗处，也有数道身影如同鬼魅般闪现，那是萧彻安排的暗卫，他们手段更为诡谲狠辣，专司清除那些试图用暗器、弩箭远程攻击帐篷的敌人。

　　战斗异常惨烈。禁卫军虽然精锐，但黑衣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武功路数刁钻狠毒，且悍不畏死。不断有士兵倒下，鲜血染红了地上的枯草。

　　林晚看着那些倒下的年轻士兵，心如刀割。这些都是大胤的好儿郎，却因她而葬身于此！她不能只是躲在这里！

　　她目光锐利地扫视战场，大脑飞速运转。黑衣人进攻虽猛，但似乎后继乏力，而且他们的阵型……看似杂乱，实则隐隐围绕着几个特定的点在运转，那应该是他们的头目！

　　“韩将军！”林晚提高声音，隔着帐篷喊道，“敌人左翼那个使双刀的黑衣人，右后方那个用链子镖的，还有正前方那个一直在指挥的！他们是头目！集中力量，先斩其首！”

　　她的声音清越，在混乱的战场上竟清晰地传入了韩夜耳中。韩夜心中一震，他正苦于敌军凶猛，难以迅速击溃，没想到监军竟在帐内将战况看得如此清晰，且一眼指出了关键！

　　“得令！”韩夜毫不迟疑，立刻调整战术，命令手下几名好手配合暗卫，重点围攻林晚指出的那三名黑衣人头目！

　　这一下，果然打乱了黑衣人的节奏。头目被重点照顾，攻势顿时一滞。禁卫军压力大减，趁机反击，终于渐渐稳住了阵脚。

　　然而，就在战局似乎要向有利于己方倾斜时，异变再生！

　　营地边缘，负责看守粮草物资的几个士兵，突然毫无征兆地口吐白沫，倒地抽搐，顷刻间便没了声息！

　　“不好！水里有毒！”有人惊骇大叫！

　　原来，这些黑衣人竟兵分两路，一路正面强攻吸引注意力，另一路早已暗中在水源中下了剧毒！若非林晚提前下令饮食需验毒，恐怕倒下的就不止这几个人了！

　　混乱之中，一名黑衣人如同泥鳅般滑不溜手，竟趁着守卫因同伴中毒而出现的一丝松懈，突破了外围防线，手中淬毒的短剑闪烁着寒光，直扑林晚的营帐！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连附近的暗卫都来不及阻拦！

　　“姑娘小心！”小桔吓得面无人色，下意识地想挡在林晚身前。

　　林晚瞳孔骤缩！生死一线间，她多年苦练的武艺本能爆发！她没有后退，反而迎前一步，腰间天子剑“铮”然出鞘！剑光如秋水，带着凛冽的寒意，并非劈砍，而是精准无比地一记直刺！

　　“叮！”的一声脆响！剑尖正中那黑衣人短剑的剑脊！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林晚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剑，但她咬牙死死撑住！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帐内之人竟有如此身手和胆魄，动作微微一滞。

　　就这电光火石的一滞，足够了！

　　“噗！”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弩箭，精准地没入了那黑衣人的后心！他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胸前透出的箭簇，轰然倒地。是暗卫出手了。

　　林晚握着微微颤抖的天子剑，剑身光洁如镜，映出她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庞。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面死亡，也是她第一次，用这把象征着权力的剑，进行了真正的格挡。

　　帐外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头目被斩杀，水源被污染的消息动摇了黑衣人的军心，在韩夜和暗卫的全力绞杀下，剩余的刺客很快被清除干净，只留下了几具来不及服毒自尽的活口。

　　山谷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和伤员压抑的呻吟声在空气中弥漫。

　　韩夜快步走入帐内，身上铠甲沾满血迹，看到林晚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单膝跪地：“末将护卫不力，让监军受惊了！”

　　“韩将军请起，若非将军与诸位将士拼死血战，林晚早已性命不保。”林晚收剑入鞘，声音依旧稳定，“伤亡如何？水源情况怎样？”

　　“阵亡十七人，伤三十余人。黑衣人五十六名，尽数歼灭，俘获三人。水源……已被剧毒污染，无法饮用，我们携带的清水，仅够维持一日。”韩夜脸色凝重。缺水，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谷，是致命的。

　　林晚蹙起眉头。这伏击，不仅是要她的命，更是要拖延她的行程，甚至让她这支队伍困死在此地！

　　“审讯俘虏，查明来历。立刻清理战场，救治伤员。派出小队，携带所有水囊，向南北两个方向寻找水源，务必在天亮前找到！”她迅速下达指令，条理清晰，“同时，派人快马加鞭，前往前方最近的州县，通报遇袭之事，令其派兵接应，并运送清水物资前来！”

　　“末将遵命！”韩夜领命而去，对这位临危不乱、处置果断的监军，心中更多了几分信服。

　　然而，俘虏的审讯并不顺利。那三名活口极其顽固，显然是死士之流，韩夜用了些手段，也只撬出只言片语，指向一个名为“影煞”的江湖杀手组织，至于雇主是谁，一概不知。

　　天色微明时，派往南边寻找水源的小队无功而返，而北边的小队……却带回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只见一队骑士护送着一辆运水的大车，缓缓驶入营地。为首之人，青衫磊落，面容儒雅，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是本该在前方协调政务的北境安抚使陆北辰，又是谁？

　　“陆大人？”林晚走出营帐，看到陆北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如此“恰好”地送来了急需的清水？

　　陆北辰利落地翻身下马，对着林晚拱手一礼，笑容温润：“下官听闻监军大人行程，计算着时日，本该已过落雁坡，却迟迟未见，心中担忧，特带人沿途迎候。昨夜听闻这边山谷有厮杀之声，便加快了脚程，正好在北方十里外发现一处山泉，便取了水赶来。看来……下官来得正是时候？”他的目光扫过营地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血迹和伤员，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疑惑。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林晚心中那根警惕的弦，却瞬间绷紧了。担忧？迎候？这么巧？他一个文官，带着运水车，在这刚刚经历血战的清晨“恰好”出现？

　　她面上不动声色，还了一礼：“有劳陆大人挂心，并雪中送炭。昨夜确遭匪人袭击，幸得将士用命，已将其击溃。陆大人带来的水，解了燃眉之急，本监军代全军将士，谢过陆大人。”

　　“监军大人客气了，分内之事。”陆北辰笑容不变，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林晚握剑的手，以及她虽然平静却难掩一丝疲惫的眉眼，“监军受惊了。此地不宜久留，不若整顿队伍，与下官一同前往前方驿馆休整，再议行程？”

　　“陆大人所言极是。”林晚点头。无论陆北辰是真心相助还是另有所图，眼下尽快离开这个险地，补充物资，救治伤员才是首要。

　　她转身吩咐韩夜安排拔营事宜，背对着陆北辰的脸上，眉头微蹙。

　　这场精心策划的伏击，仅仅是开始吗？这个看似温文尔雅、屡次“巧合”出现的陆北辰，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北境之路，果然步步杀机，暗箭难防。但她手中的剑，既已出鞘，便绝不会再轻易收回。